四十五血雨(4)

基督山伯爵[电子书]

“是的,先生,这是罪过,千真万确的罪过,因为正是在这件事上,我是一个卑鄙的懦夫。我把孩子救活以后,唯一应该做的,正如您刚才说的,把孩子送回给他母亲。但是,要送回去我就得被寻问一番,会引起人注意,说不定把我自己卖了。我不想死,为了我嫂子,也因为我们这种人天性自爱,一旦报仇,就要自己安然无恙并且克敌制胜,我得活下去。另外,或许是吧,我只是因为贪生惜命而想活下来。噢,我这个人,不如我那可怜的哥哥高尚!”

贝蒂西奥两手捂着脸,基督山久久地望着他,那眼神非笔墨所能形容。一时间谁都沉默不语,在这时刻,又是在这场所,寂静更是庄严凝重。

“我们这次谈话,这将是最后一次谈这一件又一件的奇事,所以,结束的时候应该有一个恰如其分的结论。”基督山说,口气中充满了一种他很少有的伤感,“请你记住这句话,这也是我经常听到布佐尼长老说的话:一切罪恶只有两种药,即时间和沉默。现在,贝蒂西奥先生,请你让我一个人在花园里呆一会儿散散步。你是这幕戏的演员,所以你感到创巨痛深,然而我的感觉却是一种舒心快意,也让我感到要加倍珍惜这幢府邸。你可知道,贝蒂西奥先生,树木之所以能使人觉得可爱,全在于绿树成荫,而树荫之所以能使人觉得可爱,全在于绿荫深处充满了梦想和幻觉。当初我买花园,觉得无非是买一块高墙围起的空地而已,其实不然,一瞬间空地变为一座鬼魂如林的花园,然而契约上却丝毫未曾提及。我喜爱鬼魂,我从不曾听说,死人在六千年间造成的痛苦会有活人一日之间造成的同样多。进屋去吧,贝蒂西奥先生,安心睡觉吧。在你临终之时,假如听你忏悔的神甫不如布佐尼长老那样宽容,那时如果我还在这人世间,你可以叫我去,在你灵魂即将踏上征途,准备在人们称之为永恒的旅程中披荆斩棘的时候,我会找到话来抚慰你的。”

贝蒂西奥毕恭毕敬地向伯爵一鞠躬,然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走开。基督山一人留着,他向前迈了四步。“这儿,就在这棵梧桐树下,”他自言自语地说,“这是埋孩子的坑,那是来花园跳舞进出的小门,这个角上是去卧房的暗梯。这些都用不着记在我的记事本上了,然后掏出表来看了看,对全神贯注守看的努比亚黑奴说:“现在是11点半,埃黛快到了,法国女佣都通知到了吗?”

阿里伸手朝留给希腊美人用的套间指去,这套间与别的房间完全隔离,门帷把房门一挡住,走遍整幢楼也不会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套间,而且里边还带一个客厅和两间房间。刚才我们说,阿里伸手指了指那套间,然后左手伸出三个指头,又把手放平垫在脸上,闭上眼睛,装出睡觉的样子。

“啊!”熟悉这种语言的基督山说,“她们是三个人,都在卧房等着,是不是?”

“是的。”阿里连连点头。

“今天晚上夫人一定累了,”基督山接着说道,“可能她想睡觉,叫大家不要多问她,法国女佣向女主人致敬后马上退出,你得注意,那个希腊女佣不能与法国女佣接触。”

阿里鞠了一躬。不一会儿听到门房喝了一声,铁栅门立即打开,一辆马车驶上小径,在楼前的台阶旁停下。伯爵下了台阶,这时马车门已打开,他把手伸向一位青年女子。女子全身裹着一件绣金绿缎披风,而且头上用披风蒙着。她握住伸过来的手,带着一种敬爱的神情吻了一下,然后女子和伯爵交谈了几句,女子说得含情脉脉,伯爵说得温和庄重,他们讲的就是荷马老人写神话诗的那个声如贯珠的语言。

这青年女子就是在意大利经常陪伴基督山的那位希腊美女。这时阿里举着玫瑰色的大蜡烛在前面引路,领那女子进了她的套间,然后伯爵也回到他自己的套间。午夜十二点半钟的时候,小楼的灯火全部熄灭,大概屋里的人都已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