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旧事重提(2)

基督山伯爵[电子书]

长老叹了一口气,但又像是在呻吟。

“您听这些事不嫌烦吧,先生?”卡德罗斯问。

“不烦,”长老回答说,“太感动人了。”

“梅塞苔丝又来看老头,发现他已经变得不像个样子,于是像一开始的时候那样,她准备把老头接她那儿去,摩莱尔先生也是这个意思,想不管老头同意不同意,硬是把他送过去。可老头直嚷嚷不肯走,他们也就不敢了。梅塞苔丝于是留下守在他床头,摩莱尔先生离开的时候向那卡塔卢尼亚姑娘示意,告诉姑娘他把钱袋留在壁炉上。但老头借口医生说的禁食治疗,不肯吃任何东西,终于在九天的绝望和禁食之后咽了气,临终时他诅咒那些害他遭受如此灾难的人,他又对梅塞苔丝说:‘你要是能再见到我的爱德蒙,告诉他我临死还在为他祝福。’”

长老站起身,用他颤抖的手把干裂的喉咙紧紧握住,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圈。

“你认为他是死于……”

“饥饿,先生,他是饿死的。”卡德罗斯说道,“我可以保证,绝对错不了,就像您我都是基督徒一样。”

长老用抽搐着的手拿起半满的水杯一饮而尽,然后又坐下,只见他两眼发红,双颊刷白。接着他用沙哑的声音问:“你能说这不是一场劫难吗?”

“太是了,先生,而且这不是上帝的旨意,而是人一手造成的。”

“你再讲讲这些人是怎么回事,”长老说道,“不过你不要忘了,”他又用一种近似威胁的口吻接着说,“你已经答应过我,保证和盘托出。现在请讲吧,这是些什么人,居然害得儿子死于绝望,又逼得父亲死于饥饿?”

“两个人嫉妒他,先生,一个是为了爱情,另一个是出于野心,一个叫费尔南,另一个是唐格拉。”

“他们出于嫉妒干了些什么?说吧。”

“诬告爱德蒙是拿破仑党徒。”

“谁告的密?谁是真正的罪人?”

“两个都是,先生,那封告密信是一个人写,另外一个人寄。”

“信是在什么地方写的?”

“在雷塞弗酒店,吃订婚喜酒的头天晚上。”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长老轻声说道,“法利亚,法利亚,不论是对人还是对事,你都是了如指掌。”

“您说什么,先生?”卡德罗斯说。

“没有说什么,”教士回答道,“你接着讲吧。”

“唐格拉用左手写了告密信,所以他的笔迹不会被认出来,把信寄走的是费尔南。”

“这么说,”长老突然喊道,“你自己也在场!”

“我自己!”卡德罗斯不由得吃了一惊说,“谁告诉您说我也在场?”

长老看出自己说漏了嘴,于是说:“谁也没有说,不过你那么了解情况,非得在场亲眼看到才是。”

“是的,”卡德罗斯哽着嗓门说,“我是在场。”

“这种肮脏卑鄙的事,你怎么不出来阻拦呢?”长老说道,“所以,你是他们一伙的。”

“先生,”卡德罗斯说,“他们两人把我灌糊涂了,我只觉得自己腾云驾雾的,即便是这样,能想到的话我都说了,可是他们两个都对我讲,他们只是开个玩笑,决不会闹出什么事。”

“第二天,先生,第二天你亲眼目睹了这场玩笑闹成什么样子,他被捕的时候你又在场,然而你不出来说一句话。”

“是的,先生,我在场,我是想说的,把事实真相全都说出来,可是唐格拉拦着我不让说。‘假如碰巧他真的有罪,’他对我说,‘真的在厄尔巴岛停泊过,真的受命带一封信给巴黎的拿破仑党委员会,假如真的在他身上搜出信来,那么只要帮他说话,都会按从犯论处。’当时的政局让我害怕,我也用不着瞒这一点,所以我就没有说话,这是一种卑怯行为,我没有什么好反驳的,不过,这不是犯罪行为。”

“我清楚了,你只是听之任之,没有别的什么。”

“是的,先生,”卡德罗斯说道,“我日思夜想,天天悔恨不及,常常请求上帝宽恕。况且,我可以向您发誓,唯独这件事成了我终身的恨事,这肯定是我为什么一辈子都在倒霉的原因,为了这片刻的自私,我一直在赎罪。所以每当我家的‘卡尔孔特人’抱怨的时候,我总是对她说,‘别说了,女人家,这都是上帝的旨意。’”说完,卡德罗斯垂下头,显出一副忏悔的样子。

“很好,先生,”长老说道,“你说得很真诚,能这样自咎就值得宽恕。”

“很不幸,”卡德罗斯说,“爱德蒙已经死了,我没有能得到他的宽恕。”

“好在他不知道……”长老说。

“可是现在他可能知道了,”卡德罗斯又说道,“人家说死人什么都知道。”

片刻之间谁都不说话,长老站起来,一边沉思一边在屋里踱步,接着走回原来坐的位子坐了下来。

“你两三次提到一位摩莱尔先生,他是什么人?”

“他是‘埃及王’号的船主,唐泰斯的雇主。”

“这悲惨的事发生后,他是怎么处置的?”长老问道。

“尽到了一个正直人的职责,不但有胆识,而且满腔真情,先生。为了替爱德蒙说情,他找人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在皇帝回来的那些日子,他又是写信,又是请愿,还扬言如何如何,结果二次复辟后,他被当成拿破仑党人吃了不少苦头。刚才我已对您说了,他常常来看老唐泰斯,准备接老头上他家住。老头去世的前一两天,刚才我说了,他把自己的钱袋留在壁炉上。也亏得有这钱袋,老头生前的债还了,后事也办了,总算让老头生前和死后都没有对不住人的地方。这钱袋还在我这儿藏着,是一只很大的,用红丝线编织的钱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