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想着一边默默地等着。他的眼睛是一双在黑暗中练就的水手的眼睛,看惯了茫茫的黑夜,这时正在刺破夜幕向前望去。小艇从右侧驶过了拉多诺岛,他看到岛上灯塔的灯光,船几乎是沿着海岸行驶,已经到了卡塔卢尼亚村的小海湾。一到这儿,囚徒加倍努力眺望,这时他觉得每分每妙都看到在那昏暗的海滩上,隐隐约约浮现一个女子的身影,因为梅塞苔丝就住在这儿。梅塞苔丝又怎能不预感到她的恋人正在离她300步远的地方一掠而过呢?
只有一盏孤灯还在卡塔卢尼亚村亮着,从灯光的方位唐泰斯认出,这是他未婚妻房间的灯。在这座外来移民的小小村庄,只有梅塞苔丝还没有睡。只要高声一喊,她就可以听到,但是出于面子,唐泰斯没有喊。押他的宪兵真的听到他疯子似地大叫大喊,他们会有什么感想呢?他始终默默地呆着,两眼紧紧盯住那盏孤灯。
小艇继续向前驶去,但是囚徒的注意力已完全不在船上,他心里只想着梅塞苔丝。一片隆起的高地挡住了那片灯光,唐泰斯这才转过脸来,发觉小艇已经驶进外海。就在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望着岸边的时候,船上已经收起划桨扬上风篷,现在小艇借着风力不断向前。唐泰斯虽然极不愿意再向宪兵问什么情况,但他还是朝宪兵挪了挪身子,又握住他的手说道:
“兄弟,请您凭自己的良心,凭您做军人的身分答应我的请求,请您能同情我,回答我的问题。我是船长,叫唐泰斯,是一名忠诚优秀的法国人,我自己也不清楚背上了什么叛逆罪名。你们要把我押到什么地方去?请您告诉我。我以水手的信誉向您保证,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我一定听天由命。”
宪兵挠了挠耳朵,又朝同伴望了一眼。同伴只是晃了晃身,好像是在说,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看来没有什么不妥的了。宪兵于是转过身对唐泰斯说道,“您是马赛人,又是水手,您却问我们上哪儿去?”
“是的,凭我名誉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您就不会自己估计一下?”
“估计不出来。”
“不见得。”
“凭我在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发誓,我决不瞒您。求您开恩告诉我吧。”
“可是上面的命令呢?”
“过10分钟,半个钟头,也可能是一个钟头以后我会知道的事,命令没有说您现在不应该告诉我。这一分一秒我都是回肠九转,您就给我免了吧。我求您是把您看作朋友,您看,我不想抗拒,也不想逃跑,再说,我也不能。我们究竟去什么地方?”
“您是眼上蒙了布看不见,还是从来没有出过马赛港?怎么就猜不出去哪儿?”
“猜不出来。”
“那您往四下看看吧。”
唐泰斯站了起来,两眼直直地朝小艇驶向的前方望去,他看到离他100庹法国旧长度单位,约合2米。远黑乎乎陡峭的岩石上,矗立着固若金汤,阴森可怖的伊夫堡。这座形状奇特的监狱,人还没有走进就已胆战心惊,300年来给马赛留下凄惨悲伤的传说。唐泰斯根本没有想到这监狱,现在猛地一下看了,吓得简直如同见了断台头的死刑犯。“啊,我的上帝!”他失声喊道,“伊夫堡!去那儿干什么?”
宪兵在一旁微微作笑。
“是不是把我押那里关起来?”唐泰斯接着说道,“伊夫堡是国家监狱,只有重大政治犯才关在那里。我可什么罪也没有犯。伊夫堡有预审官或别的什么法官吗?”
“那儿有的,我想。”宪兵说道,“大概就是一个司令官,几个看守,一队卫兵和厚厚的墙壁。算了,算了,别这么大惊小怪。说真的,看您这副样子,我真以为您不但不感谢我的好意,反而要戏弄我了。”唐泰斯紧紧攥住那宪兵的手,简直像要把这手捏碎似的。
“那么您认为,”唐泰斯说,“这是把我押伊夫堡关起来?”
“大概吧,”宪兵说,“可是不管怎么说,兄弟,您也犯不上这样紧紧攥着我。”
“也不预审,也不办手续就把我关了?”青年问道。
“一切手续都办完了,预审也过了。”
“这么说,维尔福先生许诺说的话也不算数?”
“我不知道维尔福先生对您许过什么愿,”宪兵说,“可是,我们去伊夫堡,这我清楚。喂,您干什么?喔,伙计,帮我一把!”唐泰斯以闪电般的速度纵身一跃,准备投身海里,但是宪兵凭他老练的眼睛已有所料,唐泰斯双脚正要跳离小艇甲板的时候,四只强有力的手把他紧紧抓住。他怒吼着跌倒在船舱里。“好啊!”宪兵用膝盖顶住唐泰斯的胸口说,“好啊,您这位水手说话算数原来是这么回事,说好话的人信不得呀!听着,我亲爱的朋友,现在您要动一动,我立刻让您的脑袋开花。我违背了第一个命令,不过,我告诉您,第二个命令决不会违背。”果然他把短枪稍稍放低,对准了唐泰斯,唐泰斯则感到枪口已贴在他的太阳穴上。
一瞬间唐泰斯想故意不听宪兵,偏动弹一下,快快了结这场害得他身不由己的飞来横祸。但是,正因为这场厄运突如其来,唐泰斯想这大概不会长久,接着,他脑海里又浮现起维尔福先生的诺言,最后他觉得在船舱底死于一个宪兵的手里也太不光彩了。就这样他一声怒吼,倒在船底,恨恨地咬着自己的手。
几乎就在这时候,小艇被重重一击晃了一下,小艇的头部撞上一块岩石,一名桨手跳了上去,铁索哗哗地从滑轮上落下。唐泰斯知道他们已经到了,现在是在拴缆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