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 耘

寸园门外的小路旁，有一棵破布子，一夜风起，细细碎碎的小花坠了满地，全干枯了，映在水泥路面上，像缀了漫天星辰，只是色泽互易，阒黑的天空褪成纯净的灰白，明灿的星斗，蘸成浓黑的暗点，显得有种寂静的美。

花，人人爱其鲜活亮丽，所谓干燥花，也是一项追慕鲜花的不得不然之举，也有人爱花却不种花，因怕芳华过后，残花萎地，不忍睹之。其实，枯花自有其韵，但以全新之眼观之，实同鲜花一般，是生命运转之象，初蕾不染纤尘，枯花历遍大千，前者令人悦，后者令人思，皆足涵咏。

年轻时曾居山中佛寺，寺前有一小径，一日清晨闲走，见山壁桂竹在雾中摇曳，忽显忽晦，若有所诉，先就一份欢喜，行不久，更见满地尽是点点紫色小花，随着我步履的前移，小花自雾白中渐次浮现，渐次明晰，尤为凄美，因得句：

满地坠花，似点点有情泪；

雾里风竹，疑字字无法偈。

可是，却怕践了落花，不敢再往前，就此折返寺中。后来，有缘居得空山多年，山中油桐林遍布，到了五月落花时节，树上绽的，空中飘的，地上铺的，水面游的，全是白色的油桐花，山山相连，脉脉皆白，有如瑞雪覆地，这样的美，这样的气势，岂止教人怜惜，更要令人赞叹造化的神奇了！

看过木棉花落吗？

嚓！

这么一声，由枝头坠下来，从此，红艳艳的，或是黄澄澄的花朵，先就折身伤肤，步步失离芳魂。

桂花是比佛寺的紫色小花，比寸园前的破布子花更细碎的。最早看见辞枝的桂花，是在北部一个半山上的石窟中。石窟供奉一尊颇大的佛像，佛案上有一小碟，碟里，盛着似黄还白的桂花瓣，香味犹新，转身看着沿山而下的细长石阶，以及山脚下栉次鳞比的屋舍，顿有泫然欲泣之感。

曼陀罗花形如百合，却婉约矜持，成熟妩媚皆有过之，我们居山时，随处种植，一届花季，全山濡白，素净清芬，令人慕不能止。

我们还有一片果园，李花、梅花、梨花，比曼陀罗更皎洁，也更亮丽，一旦开起花来，衬着重绿山容，如寒夜望金星，闪烁灿烂，无端逼人。最可爱的，当然是毫无节制的，整片整片开着的橘花，我们只要在园中小走，必定撞得花雨遍落，返得山斋，衣上、发上，点点花瓣，常使我们夫妻二人，喜不自胜。

最热烈的是向日葵，没想到，枯萎时，竟也最憔悴，以其花大，花瓣儿一寸一寸皱起来，金黄的色泽，一丝一丝暗晦下去，形色俱失，精神蚀尽，真是令人嘘吁！

鲜花枯花，固然都是生命之象，但真能以平常平衡之心，坦对二者，许是还得一番修为吧？我愿意学习，学习不为花影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