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干木山的石壁上,有一个洞,摩梭人每年都在这儿举行宗教祭祀活动。洞里的一石一木都是圣物,不许任何人带走,据说有壮实的摩梭伙子,想探到洞底,可是爬进去三天三夜也未探到。我好奇地向摩梭人探问这个洞,我发现他们都支支吾吾,语焉不详。仿佛有什么奥秘要瞒住我。有一天,我遇见永宁喇嘛寺的一位僧侣,他穿着紫红的僧袍,在山坡上看守着一群羊。我们谈得很高兴。老僧到过拉萨,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我问起干木山的洞时,他却沉默了,眼睛里闪出两点深不可测的寒光,如泸沽湖的水。我怅然离去,那老僧坐在山坡上,像一块石头。
我知道,我永远无法洞悉那个秘密。那是他们民族的“乌默他”。每一个民族,都有它自己的意大利黑手党式的“乌默他”。也许这种“乌默他”,比黑手党的“乌默他”更难打破,它是一种天生的沉默,一种无法言喻的东西。我知道,我即使一辈子在摩梭人中间生活,我仍旧是一个局外人,我永远无法穿透那沉默的硬壳。今天,你可以在泸沽湖边随处遇到提着三洋录音机、听香港歌星哼小调的摩梭青年,你可以见到一夫一妻的摩梭家庭;但如果你以为摩梭人已被外来文明同化,你就错了。古老的灵魂,正借着现代文明的外壳把自己隐藏起来。摩梭人表面也建立了许多新的家庭,但暗中却仍是自由自在,谁和谁想好,就好。每到夜晚,一群一群拿手电筒的小伙子和小姑娘,双双对对散入黑暗的去处。“阿嘿嘿!阿嘿嘿……”的求偶之声,比起女子群居,男子只是过客的、牧歌式的往昔,多了一层尝禁果的滋味。月光很明,干木山真有些像一个正在泸沽湖上沐浴的女神。我们几个汉人,怅然地朝那黑暗的去处望望。回到旅馆,睡觉。
这是在秋天,这是我生命中遇见的最美的秋季。金黄高大的乔木站满山岗,叶子落下,没有声音。生命安静了,欲念却燃烧起来,想有一个女人,和她说说话,或者不说话,充满爱情。但只是一人,在山之外,在湖之外,在天空之外,在山下的摩梭人之外。只是一人,只是这美丽世界的局外人。我感到它的美丽,所以我是在局外,在静观,我永远无法置身其中。我为什么远离故乡、千里跋涉,风尘仆仆来寻这世外桃源?在故乡的城里,我日日想着离开,想着天边外的湖。在这湖边,我仍是置身局外。这真是我的生命之湖吗?这是摩梭人的湖。这是干木山的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