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出随车带的十字镐,同志们轮流掘土,给你在草滩上找了安身之地。我取下了你至死仍紧握着的测压器,本想把它捎给你的家乡,送给你的亲人。可是,怎么捎去呢?思来想去,还是让它伴着你去远行吧!女战士,瞧你睡得多么安详:躺在草原露营,枕着寒风长眠。身盖六月雪被,脚蹬无名小溪。我知道,你只有躺在这里,只有这样躺着,才能心安理得地合上双眼。
时隔一月,我完成了任务,返回到藏北高原。我特地将车停在路边,步行去看望你。你的坟包还是那么一堆普普通通的黄土。所不同的是,坟前立了一块无字碑。一瞬间,我的感情,我的心涛,像海潮一样澎湃起来。无字碑?谁立的?是不会写汉字、或者连藏文也不会?还是不知道女战士的伟绩的人?……我忽然明白了,全不是。只因为你是一位无名的兵,人们只能给你立块无字碑。
我给你的身上盖了一把新土,又深深地给你鞠了个躬,和你告别。
不知为什么,就在我转身返回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黄继光。你和他一样,都是迎着敌人的火力点冲上去,用胸膛堵住了那喷吐着罪恶烈焰的枪口。他,成了全国上下妇幼皆知的英雄。可你呢?默默无声地眠于世界屋脊。又有谁知道你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所闪耀出来的火花?
委屈你了!我们的女战友!
作为一个目睹了你的伟大壮举的人,一种内疚深深地折磨着我。我甚至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记者,或是一个作家?这样,我会为你大书特书。这一夜,我没有赶路,投宿在你坟包附近的黑河兵站,一夜未寝。
次日,天一放亮,我又返回到你的墓前,掏出钢笔,在那块无字碑上连描带刻地写上了五个字:
高尚的女兵
二十多年来,在我心中的天平上,你的名字始终像黄继光一样光荣、伟大。不论是三年困难时期还是十年动乱期间想到你,也不论给同辈人还是给我的孩子们讲起你,你的行动所产生的激奋人心的力量,总是会强烈地震撼人们的心!
只是,有一件事常使我挂记,使我不安:那块无字碑还在吗?我写的那五个字呢?……我担心岁月会磨去那碑及碑上的字,更担心你的形象会被人们淡忘。
女战友,我现在回到了你的身边。我是去西藏边防执行任务,专门拐进来看望你的!使我兴奋的是:一个无名的战士,终究被更多的人记住了。你的坟包变大了,而且用洁白的灰浆镘了顶。墓前的一棵青松长得有两层楼高了。松树下,依旧立着那块无字碑,碑上的五个大字已经被人镂刻在上面了。字迹一点也没变形,还是我写的字。
我深深地向你鞠了一躬,在你身边站了足足有半个小时。
昨晚,藏北高原落了今年的第一场新雪。好同志,雪花一定又打湿了你的衣服、被褥,你冷了吧!让我给你的坟上培层新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