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献给亨利·塞亚尔

莫泊桑中短篇小说选[电子书]

小雅韦尔站了起来,胳膊在身子一侧垂着,他用另外一只手把胳膊托起,转了转,晃了晃。胳膊已经彻底断了,骨头也碎了,只是靠了肌肉断臂才同身子连着。他有气无力地朝胳膊仔仔细细看了看,独自沉思着。接着他坐到一张叠着的帆上,伙伴们建议他不停地用清水冲伤口,防止得坏疽病。

人家给他提来一桶水放到旁边,他过一会儿就到桶里舀一杯水洗伤口,让清水流成一股小细流慢慢从伤口上淌过去。

“你到下舱呆着会好受一些。”哥哥对他说。

他下去了,但过了一个钟头他又上来,一个人呆着他觉得不舒服。再说,他喜欢外面的海风。他重新在帆上坐下,又冲洗起伤口来。

捕捞的收获不错,又扁又宽的鱼侧着白花花肚皮在他旁边躺着,临死前还在一蹦一跳地挣扎着。他一边看着这些鱼,一边不停地给自己胳膊上挤烂了的皮肉冲水。

船快回到布洛涅的时候,又起大风了,小船又一次狂奔乱跳,颠上颠下,把这受伤的人晃得够戗。

夜幕降临,大风刮到天亮才停。太阳出来,一看船又到了英国,不过海面上的浪好多了,于是抢风朝法国驶去。

快到傍晚的时候,小雅韦尔喊他的同伴,叫大家看伤口上的黑斑,看来是凶多吉少,胳膊上已经不属于他的那一段像是开始腐烂了。

水手们一边看一边七嘴八舌说他们的看法。

“看来是坏疽病。”一个水手说。

“得用盐水冲才行。”另一个水手说。

盐水立刻端来往伤口上浇,他疼得脸煞白,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身子微微扭动,但是他一声未喊。

浇完盐水,伤口火辣辣的疼痛止住了。“把你的刀给我。”他对哥哥说。哥哥把刀给他。

“把这胳膊举起来,举直了,往上拽。”

大家照他说的办。

于是他自己割了起来。他一边琢磨一边慢慢割,用像刮胡刀一样锋利的刀刃把最后几条腱切断,瞬间胳膊只剩下半截残端。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非得这样才行,要不我完了。”

他好像轻松了一些,呼吸也有力了,接着朝剩下的半截胳膊冲起水来。

夜里天气还是不好,船靠不了岸。

天放亮后,小雅韦尔拿着他那只割下的胳膊久久看着,肉已经开始腐烂了。伙伴们也过来看,他们把断臂从这人手上传到那人手上,用手摸着,翻过来掉过去看,还用鼻子闻。

他哥哥说:“都到这个时候了,把它扔海里吧。”

小雅韦尔生气了,说:“啊!这可不行,啊!这可不行!我不答应。这是我的,不对吗?这可是我的胳膊。”

他把断臂重新拿过去,夹在两腿中间。

“它最后总会烂的。”哥哥说。

受伤的弟弟一下想起了一个主意。有时在海上耽搁的时间长,为了把鱼保存好,就把鱼放到盐桶里腌起来。

他问:“我可不可以把它泡到盐卤里?”

“这倒是个主意。”其他几个人一齐说道。

这两天打的鱼已经满满装了一桶,大家于是把这桶腾空,把断臂放到桶底,上面撒了一层盐,然后把鱼一条接一条码好。

一个水手开玩笑说:“我可不能把它当鱼一起卖给鱼铺!”

除了雅韦尔弟兄俩以外,大家都笑了。

风刮个不停,船又得抢风行驶回布洛涅,直到第二天10点钟才赶到,受了伤的这一位又在不停地用水冲他的伤口。

他时不时站起身,从船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

他哥哥掌舵,两眼盯着他,一边连连摇头。

船终于进了港。

医生把伤口查看了一遍,说没有什么问题,然后把伤口严严实实地包扎好,叮嘱他好好休息。但是小雅韦尔没有拿到他那只断臂就是不肯去躺下,他匆匆回到港口找那只他划了一个十字记号的桶。

人家当着他面把那桶倒空,他捡起断臂。断臂泡在盐卤里保存得很好,上面已经起了皱,不过还新鲜。他把断臂用一块特地带来的毛巾包好,然后回家。

他妻子和孩子们把做老子的这只断臂细细看了很长时间,一边用手指碰碰,把留在指甲缝里的盐粒剔出来,接着请来一位细木工专门做了一口小棺材。

第二天拖网船的全部水手都来给这只从身上截下的胳膊送葬,他们弟兄俩肩并肩走在最前面,后面是送葬的人,残肢在教堂圣器室管理员的胳肢窝里夹着。

小雅韦尔不再出海。他在港口谋到一份小差使,后来讲起他这倒霉事,都要小声对人说:“当时我哥哥要是肯把拖网砍断,我这胳膊也就保住了,真的。可他这个人把钱财看得太重了。”

上一页 1 2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