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厨师说:“个杂种,我漂洋过海不晓得跑了多少国家和城市,个杂种,他们的油条都是软皮隆的,只有我们武汉的油条是酥酥的。”
许师傅说:“咳,提不得喽。说那上海吧,十里洋场,过早吃泡饭;头天的剩饭用开水一泡,就根咸菜,还是上海!北京首都哩,过早就是火烧面条,面条火烧。广州深圳,开放城市,老鼠蛇虫,什么恶心人他们吃什么。哪个城市比得上武汉?光是过早,来,我们只数有点名堂的——”
王老太搬起指头就数开了:老通城的豆皮,一品香的一品大包,蔡林记的热干面,谈炎记的水饺,田恒启的糊汤米粉,厚生里的什锦豆腐脑,老谦记的牛肉枯炒豆丝,民生食堂的小小汤圆,五芳斋的麻蓉汤圆、同兴里的油香,顺香居的重油烧梅,民众甜食的嬷酒,福庆和的牛肉米粉。王老太的牙齿不关缝,气一急汲隽艘还铱谒。她难为情地用手遮住了嘴巴,说:“丢丑了丢丑了,老不死的涎都馋出来了。”
老人们鼓掌。
王厨师说:“不愧老汉口!会吃!我这个人喜欢满街瞎吃。过个早,面窝、糍粑、欢喜坨,酥饺、核糍、糯米鸡,一样吃一个,好吃啊!”
许师傅说:“那不是吹的,全世界全国谁也比不过武汉的过早。”
老人们自豪极了,说:“就是就是。”
夜就这样渐渐深了。
公共汽车不再像白天那样呼呼猛开。它哧哧喘着气,载着半车乘客,过去了好久才过来。推麻将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竹床上睡的人因为热得睡不着不住地翻来覆去。女人家耳朵上,颈脖上和手腕手指上的金首饰,在路灯的照射下一闪一闪地发亮。竹床的竹子在汗水的浸润下使人不易觉察地慢慢变红着……
燕华正在回家的路上。
燕华和汉珍又约了两个高中女同学。四个姑娘穿得时髦之极。摩丝定型发胶将刘海高高耸在前额,脸上是浓妆艳抹。她们的步态是时装模特儿的猫步,走在大街上十分引人注目,没玩什么她们就开心极了。
她们没去跳舞也没看电影。就是逛大街。从江汉路逛到六渡桥,又从六渡桥逛回江汉路。吃冰激凌,吃什锦豆腐脑,你出钱请一次,她出钱请一次。
汉珍说了今天体温表的新闻。
燕华说了今天她车上售票员小乜和乘客相骂的事。说是两个北方男人坐过了站,小乜要罚款。北方人不肯掏钱,还诉了一通委屈。小乜就说:“赖儿叭叽的,亏了裆里还长了一坨肉。”
北方人看着小乜是个年轻姑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问:吗?
小乜也大声告诉他们:鸡巴。不懂吗?
北方人面红耳赤,赶快掏出了钱。
四个姑娘笑得一塌糊涂。燕华顶快活,说:“个婊子养的!家里一个老头子,一个男朋友,想讲给人听又讲不出口,憋死我了。”
汉珍说:“那你就结婚当嫂子嘛。我看猫子已经等不得了。”
另外两个女同学说:“燕华只怕都是嫂子喽,猫子那老实?”
燕华扑过去撕女同学的嘴,闹得一团锦簇在霓虹灯下乱滚。
她们又议论了影星歌星,议论了黄金首饰的价格与款式,议论了各自的男朋友,议论了被歹徒杀害的“娟兰”和“两兰”,为这四个女性叹息了一番。
汉珍说:“要是你们遇上了歹徒怎么办?”
燕华说:“老子不怕!凭吗事让他搞钱?我们公司赚几个钱容易?全是老子们没日没夜开车赚的。邪不压正,你越怕越出鬼。”
姑娘们说:“是这个话,怕他他一样杀你。”
走着说着,实在走不动了,她们才分了手。
燕华买了消夜拎回家来。
许师傅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燕华说:“爸爸吃点嬷酒吧。猫子呢?”
许师傅说:“前边玩。”
燕华踮脚往前望,望见一片又一片竹床,没见猫子。
猫子这时其实在燕华的视线内,但他躺在四的竹床上。四的竹床都与众不同,脚矮,所以被遮挡住了。
四是个有点年纪的单身汉。街坊传说他是个作家,他本人则不置可否。四是他的小名。许多人讨厌他酸文假醋,猫子却有点喜欢他。因为和四说话可以胡说八道。
猫子说:“四,我给你提供一点写作素材好不好?”
四说:“好哇。”
猫子说:“我们店一支体温表今天爆炸了。你看邪乎不邪乎?”
四说:“哦。”
猫子说:“怎么样?想抒情吧?”
四说:“他妈的。”
猫子说:“他妈的四,你发表作品用什么名字?”
四唱起来:“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