媪第一问曰:“颇闻人言,公子已定婚,其人丽且富也,非欤?”
生曰:“未之前闻。”
第二问曰:“公子髫龄时,与薇香甚相亲爱,今公子忆念之乎?”
生曰:“深忆之。”
第三问曰:“薇香曾有何物赠公子?”
生曰:“有其亡母所遗波斯国合心花钗。”
第四问曰:“今犹在否?”
生曰:“珍藏之。”
最后第五问曰:“公子爱花钗,抑爱表妹之香盒耶?”
生始耸然不能为辞,相顾良久,反问媪曰:“媪那由知香盒事?”
媪不答,即正色言曰:“薇香倾心向公子以来,匪日不思公子,密告我曰:‘不偶公子,不如无生。’我深念薇香虽贫,公子夙称风义,固如是负一女子耶?”
生从容答曰:“我心亦如薇香。此事禀父母之命,我实誓此心;天下女子,非薇香不娶也!”遂将得病受盒诸事,一一白媪。
媪始省刘之用心,并非公子忘怀。
生濒行,曰:“上帝在天,矢死不移吾志!”
媪曰:“佳哉,公子之言也!公子珍重千万!我他日会令薇香见公子,望公子勿泄于人。”
生归寺中,日思日惧,知刘果无意于薇香。一日,闲步至山门,见柳瘦于骨,山容萧然,知清秋亦垂暮矣,即以此日辞遣凡归家。遣凡勉之曰:“子有夙慧,我深信之。毋近绰约,自不沉烦惑之海,子其念之。”
生抵家,日伺韦媪之践其前约。忽而阿娟趋至,瞪目谓生曰:“公子且登楼,有事相告。”
生果从之登楼。阿娟当窗以千里镜授生,遥指泽边言曰:
“公子谛视之,勿误也。”
生引镜临眺,远远一女子,倚风独盼,审视,赫然薇香也。
俄一男子步近其前。生觉手足酥软,坠镜于地。阿娟扶之下楼,生几半曰不动。
阿娟乘间曰:“言之,或勿讶耶?吾见此状不一次矣,以公子不在家,未即进言于公子。前时公子见问侍汤药者何人,吾以为薇香,今则知实为公子表妹凤娴也。表妹幽闲贞静,爱公子罔有悛心;而薇香之为人,公子殆有以见之矣。然公子当日要吾告主母,非若人不娶,吾诚不知公子于义何取?或公子未知其人底细。主母时亦有言,在理应为公子娶薇香,然而婚姻事大,既微闻此女有解?遗簪之行,则此女何得污吾公子?主母故遣表妹一见公子,以试公子怀抱。奈何公子不察,口口声声,谓非薇香不要,至于苦病连绵。今公子自思,岂可以金玉之质,为?女摧折?其憨真不值薇香之一笑。公子诚能自净其心,一依主母之命,则吾亦借公子洪福,承迎公子,终身享有齐眉之乐。愿公子审思之。”
阿娟言毕,生注目视几上书箧,默不一语。
明日,阿娟引凤娴入生之室,而告生曰:“公子病中存问之人也。”言已遂行。
凤娴始以轻婉之声启生曰:“表兄玉体少安耶?”
生应曰:“敬谢表妹。”
二人寂然而立,空庭落叶,二人一一听之。凤娴觇生睫间似有泪痕,婉慰之曰:“望苍苍者佑表兄无恙。”
言已乃出。既而稍停趾,似待生发言。生果有言曰:“请表妹得闲来坐。”
凤娴既去,生复悄然自念。移时即启书箧,出花钗,以
泪,然后裹之,呼阿娟告曰:“为我敬还薇姑,言公子家法严,不容久藏此物也。”
一日,淡云微雨,凤娴独至生室,助生理浴衣。壁上有镜,凤娴对镜而坐。俄而徐徐引其眉角向生,言苏州女子于傅粉一道,独有神悟。盖凤娴生长苏州,好纤纤而谈苏州之事,间以昵辞。生但唯唯。继而坐于生侧,卷其纤指央生曰:“表兄试猜吾中指何在?”
生猜之不中。凤娴微笑,执生之手,自脱珊瑚戒指,为生着之,遂以靥亲生唇际,欲言而止者再,乃嗫嚅言曰:“地老天荒,吾爱无极。”言已,竟以软玉温香之身,置生怀里。
生自还钗之后,心绪凄怆,甚于亡国。凤娴备悉其事,故沾沾自喜,以为生正在回心转意,徐徐输以情款,即垂手而得。刘即时时引生同凤娴游履苑中。生益怃然,觉天下无一事一物,能令其心生喜悦者。猛忆遣凡平昔所言,款款近情,殊非虚妄。作计既定,即托病,辞刘重往鼎湖。刘不知生已绝意人世,频使凤娴传问。生则凡百求弃于凤娴。而凤娴浓情蜜意,曰益加切。
一日,大雾迷漫,生晨起引目望海,海沉沉无声。久之,亦似沉吟语曰:“世人梦中,悠然自得真趣;若在日间,海阔天空,都无意味也。”
生正在垂眉闭眼,适其时微闻足音,憬然回顾。则凤娴、阿娟同至。生延坐曰:“谢表妹远道临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