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似
一到桂林,人们首先感到特别的,就是无数奇峰,拔地而起,碧澄清丽的漓水,像一条绿带似的绕过这座名城,异样的山光水色,构成了一派别致的景象。无论柳叶初芽的早春,“雷声峡外长”的盛夏,还是青林换叶的秋日,南国景物总是分外宜人,使你得到心胸宽旷的感受。
从桂林沿漓江而下,景色又是层出不穷:所谓“阳朔风景甲桂林”,就指的这九十公里的沿江风物。斗鸡山,白果滩,半边渡,锣鼓滩,鸳鸯滩,浪石,画山,美女照镜,碧莲峰……这许多动人的名字,会叫你浮起种种的遐想:是谁在什么时候,给了这儿的山峰、河水、自然景物以这般别具风致的称呼呢?从多长远的年代起,人们就被这一派江天奇景深深地吸引着了呢?
当你的游舸从桂林近郊的穿山驶过以后,随着江水的萦回,就逐渐进入了佳境。山,在你的面前呈现出千态万状,活像许许多多不同种类的造型艺术品,都一下子来到了你的眼前。它们的样子像鱼、像龙、像鸟、像蚌、像珠璎、翠盖、像笔架、珊瑚;像人,像人的某一状态,坐、立、眺望、期待、相逢……又无不在参差中带着一种逸脱的神气,好像随时可以飞离地面似的。而这一切中,更为壮观的却是,往往迎面碰到一座很高很高的悬崖,剖面平直有如刀切,就像谁用巨斧把大石山劈去了半边,把剩下的半边留在江岸上一般。当船傍崖而过的时候,往上望去,视线沿着几十丈高的峭壁透向天空,给你造成一种难以名状的奇幻的感觉,久久难忘。
我们来游的时节,正在冬天的一个晴日里。船下白果滩之后,日吐云开,远近的山峦披上一层灿烂的色泽,轮廓分外清晰。漓江是那样的澄清平贴,各式各样奇怪的峰峦,争着把它们的影子投到水面来,把一条江水织成了一幅色调怡人的风景刺绣图。奇异的是,尽管阳光只从一面照来,两边的山却同样倒影到江上。这是多么雄丽、又多么美好的画面呵!我想到历代诗人曾经为此而引起过连绵不穷的诗意,心中不禁暗暗吟诵着:“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是的,这祖国一角的美丽河山,很早很早就被诗化了。“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唐代的韩愈如此生动而恰当地描写过它。我不大喜欢韩愈的诗,他的诗带有令人沉闷的一股气味。可是写桂林山水的这两句,却相当出色,为人所传诵。但韩愈并不曾到过桂林,他仅仅是听说罢了。传闻加上想象,就写出这样的诗句来,可见向往之深切。正像杜甫说:“五岭皆炎热,宜人独桂林”,又何尝不是展开了诗人想象的翅膀而已呢?江山尽管雄伟,尽管有力地吸引着这些一代天才的诗人们,但是,他们的意志是如此的不能自由,封建社会那幅阴森的帷幕,把他们同美好的东西隔绝了。事与愿违,也就只好梦寐以思罢了。至于真地来过的,大多属于流人迁客的身分,在他们眼中,这些风物就不能不带上了一层阴郁的影子。比如柳宗元,在他看来,一群群的山竟好像一簇簇的剑,“割”人“愁肠”,这是生活在今天的我们,不能不为古人深深抱憾的!
船到冠岩,大约是近午的时分,岩的外貌,远看像一顶金冠,因此得名。听说这是历来人们探求幽胜的一个好去处。从江水分辟出来的一小支流,穿入岩中,傍壁而过。岩内宽敞得像宫殿一般,前后透光,使人有直入空明的感觉,所以又叫“光岩”,岩顶倒吊着各种形状的石钟乳,所谓“石液凝为乳浆”,就是指此,岩口有一片小沙滩,那上面满铺着五颜六色的小石块,赭红的,墨绿的,浅灰的,衬着雪白的细沙,在阳光下面闪烁,十分好看。
冠岩过去不远,就是半边渡。这儿的“渡”,并不是从河的这边渡到河的彼岸,而是由于岸上的路,被一座横亘着的大石山拦断了,所以虽不过河,也得摆渡,关于半边渡,有一段动人的故事。传说古代有一个青年女子,被迫出嫁给自己所不愿嫁的男人,当花轿在这儿过船的时候,她就奋身一跃,没于清流了。至今那石山之下,还留有后人给她立的“新娘庙”的遗迹,景物幽美,传说纷纭,有关风物的故事还很多,其中不少是耐人寻味的,使人想起在历史的长河中,人民曾经有过什么样的幻想和创造;而且是那么富于生命力,历久不衰。
船下锣鼓滩,江水时而直泻,时而回环成“之”字,转出一个深潭之后,忽然觉得江面宽阔起来,视野豁然开朗。远望却有一座大石山,宛如坐落在江心,把河流的去路截断了似的。这山的气势特别雄浑,也特别苍劲,它那面向江流的又高又宽的峭壁,像一幅巨大的画幔,而错综有致的石纹,又像画家的笔触,洒脱豪放,使人有面对米家泼墨云山北宋米芾,是个大画家,擅长画泼墨山水。的感觉,这就是有名的画山了。船渐行近,“画山九马”也逐渐看得真切。九马或立或卧,或昂首长嘶,或凌空腾跃,或悠然自得,不一而足,意态无穷。江山作画如此美妙,真好像着意“留与人间作奇特”似的。
直下兴坪,“峰林”连绵不绝,千壑万谷,直奔眼底。袁枚曾用“压船山影”来描绘这一番景象,可说是一语传神的。当天高云淡之时,四面的山色显得异常秀丽;但如果遇到阳光下面偶尔洒一阵小雨,却更加迷人,它使你体会到“山晴雨半来”那种特有的情味。
我们正在沉醉于山光水色,船转出了一个碧滩,前头一大群鸭,大约有上千只,把河面上上下下都塞满了。同游的一位国际友人提起他的照相机,一面频频地说道:
“美极!美极!”
是的,这个镜头实在是美的。黑白相间的群鸭,荡漾在镜一般的碧波之中,本来就很美,何况这里是上千的鸭群啊!只有社会主义时代,才能看到这么一个向来未有的景角。柳宗元的两句诗:“青箬裹盐归峒客,绿荷包饭趁圩人”,长久以来被认为那么贴切地描绘了桂林风光的,只有在今天才完全过时了。
到了碧莲峰下,便是阳朔。周围又有书童山、西郎山、钓鱼台等等的名胜,风貌一如沿江所见,挺秀空灵,使人有“山水清音”之感。那位曾写“天子好征战,百姓不种桑”的唐代诗人曹邺,在这儿有他的“读书处”。他那“扫叶煎茶摘叶书”的“山居”,就在阳朔。据当地父老谈,他故居门前至今尚存的一棵古老的荔枝树,还是他亲手栽的呢!这大概也只能当它传说来听罢了。但他是唐代广西一位有全国影响的诗人,则是颇值得一提的。
桂林阳朔之间,九十公里水程,就这样的处处充满诗情画意,引人游兴。要说这一带江山是我们祖国的一串明珠,我想也是恰当的;但只有在今天,这串明珠才放出了晶莹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