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求她一次呀!”我再对自己说。
脚步放慢了,走几步路就回过头去看一次。没有用。
木栅门没有开。门内是空空的。粉红衫子和黑色短裙不见了。没有人出来唤我。
我折回去,又走回来。
“被熟人撞见又怎样呢?岂不是给人笑话吗?”我对自己说。
“还是回去罢。反正有明天。”
我一直走回家,没有见她来追我。
晚风轻轻敲我的头,黄昏的香气沁入我的鼻。白衣姑娘坐在阳台上。邻家的狗立起来抓着木栅门叫。
我望天空,那里有银白的半圆月,三四颗明亮的和黯淡的星。
进了房间,我忘了肚饥。我摸出电影说明书,一把将它撕碎了。
我生气地说:“嘉宝这个女人真害人不浅!”
花瓶里无力地立着那束百合花。花已经枯了。
百合花,那是我们的爱情的象征。
我想哭,想为百合花一哭。
11
“她真的不爱我了吗?”
“不。她并没有说过不爱我的话。”
“她还是像从前那样地爱我吗?”
“但是为什么她又有今天的举动?”
“这是爱的表示呢,还是不爱的表示?”
我躺在床上这样地自问自答,终于得到结论——
“你不知道女人的心理。”
“她原是要你进去的。”
“女人说不爱就是在表示爱,说不要你进去就是要你进去,说想独自哭,就是要你去安慰她。”
“离开忸怩,离开含蓄,离开转弯抹角,就不会有女人。”
“你本来应该回转去安慰她,你失掉机会了。”
“你,你懦弱的男子啊!”
我躺了一阵,觉得没有意思,又站起来。
“明天去买一张葛雷泰·嘉宝的像片来挂在房里。多看嘉宝的像片,也许可以知道女人的心,”我终于这样地对自己说。
我扭亮电灯去看У恼掌。
她不笑了。
我马上把背掉过去不看她。
“还是写信罢,”我想,“给我的妹妹写信,写些关于我的自杀了的哥哥的事。”
“被爱人拒绝以后就想起哥哥来了,”我惭愧地想着,把那封未写完的信找了出来。
脑筋似乎变得很迟钝,许多要说的事情一时都想不起来。
我一面写一面淌眼泪。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只想哭。
我对哥哥自杀的事情,似乎有一点了解了。
12
大清早我就到她的家去。我想昨天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我看见她从绿色木栅门里走出来,已经换上了蓝格子布的衫子。
她远远地对我微笑。
“林,”银铃声送进了我的耳里。
她的脸,好像春天早晨那样地美丽。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为什么不来呢?我只问你,昨天忽然不理我是什么缘故!”
“那是昨天的事。”她笑。
“今天呢?是不是又要不理我?”我也笑。
“不要再提那件事了。总之,昨天是我不好。”
“你现在到什么地方去?”
“到你那里去,向你道歉。”
她的声音今天特别动人,像音乐那样地好听。
她在我的心上洒了露水,我的心开花了。
“她原是爱你的。你,你这多疑的男子啊!”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现在回到你那里去,还是去别的地方?”
“好,你就陪我去买一点东西。在这样美的春天早晨,散散步也好。”
金黄色的阳光,明绿色的树叶,花的香,鸟的叫,高大的岩石,曲折的道路。
热闹的街市,水果店,咖啡店,鲜鱼店。没有树,没有花。只有人群,穿着短衣的人群。
在窄小的巷了里,找着一个窄小的书铺,那里只有几本旧小说。
我们走了好一会儿。
“我好气呀!这样大的地方连一张嘉宝的像片也买不到。”
她也要买嘉宝的像片。
“那么过海去罢。那边一定有。”
那边果然有。她买了两张,送了一张给我。
嘉宝的像片,那个主演《情劫》骗了无数观众的眼泪的嘉宝。
依旧是那个嘉宝,浓浓的长发,凄哀的面庞,有着皱纹的宽额,冷冷地说着使人流泪的话的嘴,秋天的雨洗着的眼睛,正像在从病房出来抱着那束玫瑰花的时候。
“对着嘉宝的像片,你就会认识女人的伟大。在整个社会的轻视和压迫下面挣扎,受苦,灭亡,这就是我们以爱为生命的女人的命运。”
她送像片给我时,说了以上的话。
我看那个瑞典女人的像片,就想起了《情劫》里的那个少妇。我接连说:“不可能,”我想果然有那样的女人么?
我和她在一个酒楼里吃了饭。
我和她在一起过了一个整天。
晚上,我从她家里出来,一只手拿着嘉宝的像片,一只手拿着她送我的一束玫瑰花。
夜很静,空气非常柔和。月光给道路染上了银白色。风吹动地上的树影。提琴的哀怨的调子在空中荡漾。一个女高音在唱《梦里情人》的歌。
月光温柔地洗着我的全身,整个岛屿充满了玫瑰花的香气,我的心醉了。
回到家里以后我祝福自己:
你被女人爱着的人有福了。
13
妹妹的信终于来了。似乎迟了一点,但这是一封长信。
大意是:哥哥自杀了,这是因为爱情。
哥哥爱上一个亲戚的女儿,女的也爱他,这是纯洁的初恋,和电影上的一样。
但是同时另一个青年也爱上了那个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