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秋天(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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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我的心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

“林,你的哥哥自杀,是真的?”她突然抬起头问我。

“为什么不真?你不是已经看见了电报?”

“他为什么自杀?”她探索地问。

“我不知道,”我直率地回答。心里痛苦地想,她为什么老是想这些不愉快的事,一个年轻女子不应该知道的事。

“用自己的手杀死自己,这究竟是不是可能的,我在想这个问题,”她用力地说,她的手在我的手里微微地战抖。

“这不是你所应该知道的,”我说,我想把话题引到别的事情上面去。

“可是我一定要知道,”她固执地说。

“那么你听我说。这当然是可能的。我的哥哥亲手杀死自己,这是事实。”我说了我不愿意说的话,为的是想用直截了当的答语来阻止她继续追问。

“究竟生快乐呢,死快乐呢?”她好像是在问自己。

“瑢,你不再爱我了,”我失望地、悲痛地说。

“为什么?你怎么会想到这件事?”她惊讶地问。“我不爱你?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

“你的脸告诉我。”

“我的脸?你不是看惯了这张脸吗?”她把脸送到我的嘴边来,我吻了一下,这张脸凉凉的,的确这张脸告诉我……

“这样好的天气,这样好的环境,一对年青的爱人不谈别的话,却谈生死自杀的问题,你说哪里会有这样荒谬的事?”

她不回答。过了半晌,她却说:“不要多疑了,我现在还在你的身边,你却想到我不爱你!”她的确聪明,用这样的话掩饰了她的真心。

是的,她在我的身边,可是她的心和我的心却隔得远。究竟隔了多少远,我也不知道。

“爱是美丽的东西。它太美丽了,我不能够占有它,”她低声说,好像是说给她自己听。她的声音像提琴那样地柔和,那样地哀婉。

我望着她的脸,脸上罩了一层云雾,这云雾使它显得更美丽,好像新娘披上了面纱。但这新娘不会是我的。

我一把抱住她,像抱一件宝贵的东西。我淌下泪,一颗一颗的泪珠落在她的头发上,像一些滚动的明珠。

“你哭了,”她抬起头说。她一笑,这笑,我想,比哭更动人。她用一根手指按住我的嘴唇,接着就印了一个吻在那上面。这吻来得非常快,就像电光一闪。

我要吻她,她却掉开了头。

“你今天的举动很奇怪,你变了,”我痛苦地说,“告诉我这是什么缘故?”

“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吗?”我诚恳地问。“在一对爱人中间是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我不知道,”她说得像孩子似地直率。

我心里想:“难道我们的爱情已经发生了裂痕吗?”

太阳的影子悄悄地躲开了。黄昏的香气包围着我们。马来人赤着脚在我们的面前溜来溜去。

“回去呀!”她站起来,挽着我的手臂。

我们又走着曲折的、向下斜的路。

“送我回家,”她命令似地说。

“好。”

“我上午做了菜,留着给你吃。”

“真的?”

“还有酒。”

“我不想喝酒。”

“一个朋友送来的好酒,我等着跟你一块儿喝。”

我不说话,掉过头去用眼睛谢她。她的脸上带着微笑,像开花一样。云雾已经消散了。

我们转了几个弯,走上一个斜坡。在一道绿色的木栅门前我认出了她的家。那里开着红的、白的花。

我们推了门进去,走上石阶,进了她的房间,一个少女的寝室。

“你在这里坐。”她指着沙发对我说。

她走到条桌前,把那一瓶花捧下来,放在沙发旁边的凳子上。她把脸放在花朵中间,后来就转进屏风后面去了。

白的百合,紫的紫堇,黄的美人蕉。

我也把脸放进花朵中间,嗅百合的清香和她的清香。

她端了菜碗出去了。

“我给你帮忙不好吗?”我说,和往常一样。

“不好,你不会弄。你给我好好坐着罢。”她带笑回答,和往常一样。

菜弄好了。一张小圆桌上放着菜碗。我和她对坐。

“味道还好吗?”她和往常一样地问。

“很不错,我很喜欢吃,”我和往常一样地答。

她从橱里取出酒瓶。

“你看,颜色和血一样,多鲜艳!”她给我满满地斟了一杯,也给她自己斟了一杯。

她举起杯子,我也举起杯子。

我喝完了一杯,我的脸开始发烧。

“不喝了,”我放下杯子说。

她默默地又给我斟满了一杯。她的眼睛光闪闪地望着我,好像在说:“喝呀!尽量地喝呀!”

我又喝了一杯。

我看她,她已经喝了四杯了。

她的脸红得可爱,眼睛里射出强烈的光。这对亮眼睛真迷人呀!

“我没有醉!我并没有喝醉!”她接连地分辩说,声音像小鸟在叫。

“你摸我的脸,我的额角,凉凉的,”她把手伸过来,拉着我的手去摸她的脸。

好烫的手!脸烫得像一团火在烧!她还说是凉凉的。

“是的,凉凉的,”我这样骗她,这样骗我自己。因为我想让我的手在她的脸上多留一会儿。

“你喝,你喝,”她拿起酒瓶要给我斟酒。

“我不喝,再喝就要醉了。你也不要多喝,你从前并不喜欢喝酒。”我用手盖着酒杯,望着她笑。

“醉了正好。心头热辣辣的。没有别的思想来缠我,好让我宁静一会儿。”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