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感五则

丰子恺作品精选[电子书]

立秋一过,便觉秋意一天浓似一天了。自家人返故乡后,近来颇感到独居的清趣。行动与思想,都极自由,不似前日之受拘束,而回想那种拘束,又觉甜蜜可恋。

丙寅〔1926〕年乞巧节。

近来的乐事,只是“默看”“沉思”。尤其是晚间喝了三杯酒,仰卧了看星,可以抽发无穷的思想。天体究竟是什么?怎样?借几本天文学的书来看,书中只是说了许多记不牢名称与认不出位置的星,全没有答复我的疑问。我就把书去还了。

丙寅〔1926〕年七月初八日。

我似乎看见,人的心都有包皮。这包皮的质料与重数,依各人而不同。有的人的心似乎是用单层的纱布包的,略略遮蔽一点,然真而赤的心的玲珑的姿态,隐约可见。有的人的心用纸包,骤见虽看不到,细细掴掴,疑为“”,“”为浙江方言,意即抓,捕捉。起来也可以摸得出。且有时纸要破,露出绯红的一点来。有的人的心用铁皮包,甚至用到八重九重。那是无论如何摸不出,不会破,而真的心的姿态无论如何不会显露了。

我家的三岁的瞻瞻的心,连一层纱布都不包,我看见常是赤裸裸而鲜红的。

丙寅〔1926〕年十二月初十日。

人们谈话的时候,往往言来语去,顾虑周至,防卫严密,用意深刻,同下棋一样。我觉得太紧张,太可怕了,只得默默不语。

安得几个朋友,不用下棋法来谈话,而各舒展其心灵相示,像开在太阳光中的花一样!

丙寅〔1926〕年十二月十一日。

黄昏时候,花猫追老鼠,爬上床顶,又从衣箱堆上跳下。孩子吓得大哭,直奔投我的怀里。两手抱住我的头颈,回头来看猫与老鼠在橱顶大战,面上显出一种非常严肃而又万分安心的表情。

我在世间,也时时逢到像猫与老鼠的大战的恐吓,也想找一个怀来奔投。可是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丙寅〔1926〕年十二月十三日。《一般》杂志第2卷第2号(1927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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