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出惊,)鹿台?什么时候的鹿台?汉子——就是三四个月前头动工的鹿台。庄子——那么,你是纣王的时候死的?这真了不得,你已经死了五百多年了。汉子——(有点发怒,)先生,我和你还是初会,不要开玩笑罢。我不过在这儿睡了一忽,什么死了五百多年。我是有正经事,探亲去的。快还我的衣服、包裹和伞子。我没有陪你玩笑的工夫。庄子——慢慢的,慢慢的,且让我来研究一下。你是怎么睡着的呀?汉子——怎么睡着的吗?(想着,)我早上走到这地方,好像头顶上轰的一声,眼前一黑,就睡着了。庄子——疼吗?汉子——好像没有疼。庄子——哦……(想了一想,)哦……我明白了。一定是你在商朝的纣王的时候,独个儿走到这地方,却遇着了断路强盗,从背后给你一闷棍,把你打死,什么都抢走了。现在我们是周朝,已经隔了五百多年,还那里去寻衣服。你懂了没有?
汉子——(瞪了眼睛,看着庄子,)我一点也不懂。先生,你还是不要胡闹,还我衣服、包裹和伞子罢。我是有正经事,探亲去的,没有陪你玩笑的工夫!庄子——你这人真是不明道理……汉子——谁不明道理?我不见了东西,当场捉住了你,不问你要,问谁要?(站起来。)庄子——(着急,)你再听我讲:你原是一个髑髅,是我看得可怜,请司命大神给你活转来的。你想想看:你死了这许多年,那里还有衣服呢!我现在并不要你的谢礼,你且坐下,和我讲讲纣王那时候……汉子——胡说!这话,就是三岁小孩子也不会相信的。我可是三十三岁了!(走开来,)你……庄子——我可真有这本领。你该知道漆园的庄周的罢。汉子——我不知道。就是你真有这本领,又值什么鸟?你把我弄得精赤条条的,活转来又有什么用?叫我怎么去探亲?包裹也没有了……(有些要哭,跑开来拉住了庄子的袖子,)我不相信你的胡说。这里只有你,我当然问你要!我扭你见保甲去!庄子——慢慢的,慢慢的,我的衣服旧了,很脆,拉不得。你且听我几句话:你先不要专想衣服罢,衣服是可有可无的,也许是有衣服对,也许是没有衣服对。鸟有羽,兽有毛,然而王瓜、茄子赤条条。此所谓“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你固然不能说没有衣服对,然而你又怎么能说有衣服对呢?……汉子——(发怒,)放你妈的屁!不还我的东西,我先揍死你!(一手捏了拳头,举起来,一手去揪庄子。)
庄子——(窘急,招架着,)你敢动粗!放手!要不然,我就请司命大神来还你一个死!汉子——(冷笑着退开,)好,你还我一个死罢。要不然,我就要你还我的衣服、伞子和包裹,里面是五十二个圜钱,斤半白糖,二斤南枣……庄子——(严正地,)你不反悔?汉子——小舅子才反悔!庄子——(决绝地,)那就是了。既然这么胡涂,还是送你还原罢。(转脸朝着东方,拱两手向天,提高了喉咙,大叫起来:)至心朝礼,司命大天尊!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秦褚卫,姜沈韩杨。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敕!敕! (毫无影响,好一会。)天地玄黄!太上老君!敕!敕!敕!……敕! (毫无影响,好一会。) (庄子向周围四顾,慢慢的垂下手来。)汉子——死了没有呀?庄子——(颓唐地,)不知怎的,这回可不灵……汉子——(扑上前,)那么,不要再胡说了。赔我的衣服!
庄子——(退后,)你敢动手?这不懂哲理的野蛮!汉子——(揪住他,)你这贼骨头!你这强盗军师!我先剥你的道袍,拿你的马,赔我……(庄子一面支撑着,一面赶紧从道袍的袖子里摸出警笛来,狂吹了三声。汉子愕然,放慢了动作。不多久,从远处跑来一个巡士。)巡士——(且跑且喊,)带住他!不要放!(他跑近来,是一个鲁国大汉,身材高大,制服制帽,手执警棍,面赤无须。)带住他!这舅子!……汉子——(又揪紧了庄子,)带住他!这舅子!……(巡士跑到,抓住庄子的衣领,一手举起警棍来。汉子放手,微弯了身子,两手掩着小肚。)庄子——(托住警棍,歪着头,)这算什么?巡士——这算什么?哼!你自己还不明白?庄子——(愤怒,)怎么叫了你来,你倒来抓我?巡士——什么?庄子——我吹了警笛……巡士——你抢了人家的衣服,还自己吹警笛,这昏蛋!庄子——我是过路的,见他死在这里,救了他,他倒缠住我,说我拿了他的东西了。你看看我的样子,可是抢人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