舐犊情深

世界百篇经典杂文[电子书]

●阿·贝沙里[埃及]

你来信要我谈谈父母对孩于的爱、爱的程度、种类,是否一视同仁。你说有一事不明,请我解困。你认为父母爱孩子无可置疑天经地义,但你见过大多数父母——虽不是全部——希望他们压根儿不生这些孩子该多好!又爱又烦,莫名其妙!

你再三恳请我谈谈这种爱,并要求描述得实在、清楚,连你这个没有孩子的人也能身临其境般地嚼出点父母对孩子感情的味道。

你给我出了道难题,一道我无法回答的大难题,我如何向你描述你根本没有体验的事物呢?如何让你明了与你毫无瓜葛的东西呢?你和那些人何其相似乃尔,他们没吃过梨子,没见过紫色,没听过伊拉克曲子,没闻过素馨花香,却要像吃过见过听过闻过一样知道其味其色其声其香!天呀,你让我作难了,你也让语言作难了!这种事只有感觉才能明白,只有意会才能言传。

话虽如此,我仍可谈谈体会。不过有言在先,要我找回过去胸中蕴含的对孩子的情感成分并说深说透,是万万不能的。

爱一词所包含的感情成分很多,它们或相似相近,或千差万别,但不论怎样相近或相远,对每种事物的爱都是有其特殊形态和独立感受的。如有对生活的爱,对美的爱,对享乐的爱等等。而对孩子的爱和所有这一切都是不同的。

爱孩子不同于爱妻子,不同于爱双亲,也不同于爱兄弟姐妹及其子女。这种爱的滋味是从那些爱中尝不到的。它是一种混合体,其中有同情和怜爱,有幸福和美好,有快乐和悲伤,有放心和挂虑,有自私和袒护,有恐惧和期盼。所有这些混合起来而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味道,但主味仍是同情和怜爱。

有一位阿拉伯诗人说过:

我们的孩子只是

行走于地的我们的心肝

也许你读过这句诗,一次又一次,但即便你读过一千次,也未必读出父母读出的感受。是的,他们是我们的心肝,一旦他们不在,我们会立即感到空寂失落,胸中仿佛失去最宝贵的东西。

我的儿子,他意味着我,但我不想他是我的全部,我只想他是我心中同情、怜爱、期望、至福感和至美感的精华。儿子的肉、血、骨不过是这些情感的构架,或只是一种象征,这些情感立即幻化为人形,我能看到的只是闪烁摇曳在人形上的这些情感。

幼子在我眼前嬉戏,使我霎时忘记了自己的年龄,抛开了身上的烦恼,霎时离开了自我。我发现自己恢复了儿时的天性,是我在跑、在跳,是我玩得心花怒放,欢天喜地。幼子突然在跑跳中绊倒了,于是我恢复了自我,匆忙赶去将他扶起,并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你如果听说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物出现在他们孩子的游艺场上,而且毫无应有的庄重和威严,甚至比那些少年还要顽梗和淘气,这时你应明白,他们绝非仅为孩子高兴而强作欢颜,他们大多是从孩子身上发现了自我,感到自己年轻了,像年轻人一样嬉戏打闹,哪来的尴尬,于是他们得到了最大的享受,感到了无比的快活。你如果听说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物给自己孩子当坐骑,让他们骑在背上而不觉得有伤大雅有失身份,这时他们已无力将自己的心肝装回胸腔,至于是放在胸脯上还是后背上则是完全一样的。

你可能见过父母宁肯将糖果之类喂孩子而自己不吃,你千万不要以为这仅是喂孩子甜食,不,他们认为这样比自己亲口吃更甘甜,所谓吃在孩子嘴里甜在父母心上。

我亲吻儿子时确感从中得到了无以言表的世上最大的享受。你见过烈日下一个口干舌燥嗓子冒烟的人扑向清泉的情景吧,他恨不能将泉水汲干以消解喉咙的焦灼。然而他怎么能与我吻儿相提并论,我吻我儿比他更性急更心甜,而且他有饮足之时,我无吻够之日。如果说饮水可以滋润身体,那么吻儿则可慰藉心灵,而二者在情感的天平上又是无法相比的。

我见幼子在牙牙学语,在说,在笑,顿时一股暖流传遍全身,更甜美的歌喉再高明的琴师都不能令我如此陶醉,仿佛花树久旱逢甘霖,枝也摇来花也笑。

我可能怒火中烧,脾气坏到了崩溃的地步,然而我小儿子出现了,我的怒气刹那间烟消云散。

世界上最提心吊胆惊慌失措的人莫过于见其子遇险或走近险境者,他将猛扑过去,为救子而不顾一切,无论同归于尽或牺牲自己救出爱子!

孩子病了,我的心在流血,我疯了,我在怜悯与痛苦、慈爱与恐惧、同情与忧虑间挣扎。一个大而可怖的阴影由远及近,我不敢看又不能不正视,而一旦看清,我哭了,以泪抚痛,寻求解脱。我祈求上苍,把灾难降临我头上,如命中注定,我愿真诚地义无反顾地代他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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