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爱国
灯里没油了。
天黑透时,冤嫂划洋火点灯,才知道灯里的油熬干了。
“又不做针线,没油了,就早一点儿睡吧。”心里这么想着,倦意也就来了。冤嫂就去解衣扣,手伸到怀里,触着柔柔的胸,冤嫂突地打了个激灵……
小村四面环山,地也贫。村子里的汉子没别的营生,就都套起一辆马车,满满地装上一车好石头,去远远的城里跑运输。每每汉子们装好了车,都要就着咸萝卜喝“苞谷烧”。然后,醉醺醺地和娘们儿“疯”上一场,然后,醉醺醺地爬上车,打个响鞭,一路吼着野歌,去了,一去就是十天半月不回头。
“娘们儿,以后我要是不回家,夜里不准黑灯睡觉!黑灯瞎火的,哪个敢担保没人搂着你睡觉?”
每次根哥出门时,都要实实在在地和冤嫂“疯”上一回,然后,狠狠地扯着冤嫂的头发,硬邦邦地撂下一句话:
“你要是敢黑灯睡觉,就证明床上有汉子,我回来,把你剥光衣裳捆在老槐树上!”
……
冤嫂想起根哥的那个样子,禁不住苦笑了一下,她觉得又甜蜜又忧伤。
冤嫂叹了口气,又扣上解开的扣子。
灯,就在窗前规规矩矩地摆着。这是一座青铜灯,黛青色,硕大的肚子,细高的腿,像尊神像。这灯很结实,很耐用,据老年人说,是有年头的了。
冤嫂很爱惜这座青铜灯,每天都要细细地擦上几遍。根哥不在家时,青铜灯就是她的伴儿,她的保护神。
不知怎的,冤嫂又打心眼里怕这座青铜灯。每次看到它,心里都冷飕飕的。灯芯是用最软的棉线裹的,冤嫂真怕万一灯芯不好,她睡着的时候,灯灭了呢。
冤嫂知道,村子里的每个女人,都有着一座结实的油灯;每个女人的油灯都规规矩矩地摆在靠床的窗前;而且每天晚上,那些丈夫出了远门的女人们的灯,都明晃晃地亮着。
冤嫂想起老槐树下的那位老寡妇。老寡妇死时,冤嫂去哭,就看见老寡妇的灵前,方方正正地摆着一座黑铁灯。那黑铁油灯,擦得黑亮黑亮,肚子里的油,还饱饱满满的。
村子里每个人都知道,30多年来,老寡妇自从死了丈夫,黑铁灯就总是放着两根粗粗的灯芯。每天夜里,就数老寡妇的黑铁灯最亮,代表着老寡妇的忠贞。每一个看到黑铁灯的男人和女人,都对老寡妇肃然起敬。
老寡妇死时,全村的人都去送葬。后来,全村人凑钱,给老寡妇立了一座贞节牌坊……
想到这儿,冤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擦根洋火,从瓮里掏出两个鸡蛋,抱起青铜灯,带上门出去。
代销店里,老光棍儿已经睡下了,听见冤嫂细细切切地唤,老光棍儿激灵一下坐了起来。
“嫂子,这深更半夜找我干啥?”老光棍开开门,见冤嫂手里的灯,眼眯成了一道缝儿。“咋,根哥出门啦?”
冤嫂也不答话,看灯里的油满了,就将鸡蛋放在柜台上,抱起沉重的青铜灯,急急地走出代销店,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回家里去。
冤嫂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刚擦根洋火把灯点上,就听门吱地一声响,一个人从后面将她搂住。
冤嫂的血一下子涌上脸,借着灯光,见是代销店的老光棍儿。冤嫂死命地扭着,却不敢放出声息。
“别挣,嫂子,以后添油不要钱……”老光棍儿咯咯地笑。
冤嫂嗓子眼儿里都要伸出手来,更加拼命地撕咬。
“别挣!你再敢挣老子把灯吹了!”老光棍儿阴森森地笑。
冤嫂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夜很暗,也很静。
冤嫂窗前的那座青铜灯,明晃晃地亮着,刺着路上夜行人的眼睛。
过了几天,根哥回来。夜里,亲亲热热地去扯冤嫂,冤嫂却怔怔地坐在窗前,失了神一般,定眼看那座青铜灯。
根哥哈哈大笑,一把抱过青铜灯:“这座老灯,可是不少帮我的忙哟。代销店的老光棍儿说,咱家的这座老灯,夜夜都亮得扎眼!娘们儿,你可真是个干净的女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