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若增
那一年,我认识了一位军犬训导员。我问他:最聪明的狗能达到什么程度?他说:除了不会说话,跟人没有差别。他的回答,令我一怔,随后我说:你准是掺进了许多感情色彩吧?不!他说。
他给我讲述了几个关于狗的故事,都是他亲身经历的。有几个,我已淡忘了,惟有其中的一个,至今记得鲜明。那是他讲到,在他们的那个营地,有一条名叫“黑子”的狗极其聪明。有一天,他们几个训导员想出了一个特殊的办法,决定用来测一测黑子的反应能力。他们找来了十几个人,让这些人站成一排,然后让其中的一位去营房“偷”了一件东西藏起来,之后再站到队伍中去。这一切完成了,训导员牵来了黑子,让它找出丢失的那东西,黑子很快就用嘴把那东西从隐秘处叼了出来。训导员很高兴,用手拍了拍黑子的脖颈以示嘉奖。之后,他指了指那些人,让黑子把“小偷”找出来。黑子过去了,这个嗅嗅,那个嗅嗅,没费多少劲就叼住了那个“小偷”的裤腿,将他拉出了队伍。
应该说,黑子把这任务完成得极其圆满,但训导员却使劲儿地晃了晃脑袋对黑子说:不!不是他!再去找!黑子大为诧异,眼睛里闪出了迷惑的光,因为它确信自己并没有找错人,可对训导员又充满了一贯的绝对的信赖。这,这是怎么回事呢?它想。不是他!再去找!训导员坚持。黑子相信了训导员,又回去找……但它经过了再三再四的谨慎辨别和辨认,还是把那人叼了出来。不!不对!训导员再次摇头。再去找!
黑子愈发地迷惑了,只好又走了回去。这次,黑子用了很长的时间去嗅辨。最后,它站在了那个“小偷”的腿边转过头来,望着训导员,意思是——我觉得就是他……不!不是他!绝对不是他!训导员又吼,且表情严厉起来了。
黑子的自信被击溃了,它相信训导员当然要超过了相信自己。它终于放弃了那个“小偷”,转而去找别人。可别人……都不对呀?
就在他们那里头!马上找出来!训导员大吼。
黑子沮丧极了,在每一个人的脚边都停那么一会儿,看看这个人像不像小偷,又扭过头去看看训导员的眼色试图从中寻到一点点什么迹象或什么表示……最后,当它捕捉到了训导员的眼色在一刹那间的微小的变化时,它把停在身边的那个人叼了出来。
当然,这是错的。
但训导员及那些人们却哈哈大笑起来,把黑子笑糊涂了。之后,训导员把小偷叫出来,告诉黑子:你本来找对了,可你错就错在没有坚持……
一刹那间,令训导员和全体在场的人们莫名意外兼莫名惊恐又莫名悔恨的是,他们看到——当黑子明白了这是一场骗局之后,它极度痛苦地“嗷”叫了一声,几大滴热泪流了出来。之后,它沉沉地垂下了头,一步一步地走开去……
黑子!黑子!你上哪儿去?训导员害怕了,追上去问。
黑子不理他,自顾自往营外走去。
黑子!黑子!对不起!训导员哭了。
但黑子无动于衷,看也不看他一眼。
黑子!别生气!我这是跟你闹着玩儿呢!训导员扑上去,紧紧地搂住了黑子,在黑子面前热泪滂沱。
黑子挣脱了训导员的搂抱,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营外的一座土岗下,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趴下了。
……
此后好几天,黑子不吃不喝,神情委顿,任训导员怎么哄,也始终不肯原谅他。
人们这才发现——哪怕是只狗,也是要尊严的!
或者反过来说——它们比人更要尊严!
……
后来呢,后来是黑子不再信赖它的训导员,甚至不再信赖所有的人。同时,它的性情也起了极大的变化,不再目光如电,不再奔如疾风,甚至不再虎视眈眈、威风凛凛……训导队没办法,只好忍痛安排它退役。
……
啊,黑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