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摆

欧·亨利中短篇小说选[电子书]

椅子背上搭着她做饭时总会穿着的红底黑点的睡衣,一副空荡荡的、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平时穿的衣服也在匆忙之间扔得到处都是。一小袋她最爱吃的奶油糖果丢在那儿,连绳子都没解开。一份日报懒洋洋地趴在地板上,火车时刻表给剪去了,留下了一个长方形的口子。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在诉说着一种缺失,最重要的东西没了,灵魂和生活都离去了。约翰·帕金斯站在这些遗留下来的死气沉沉的东西当中,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忧伤。

他开始尽他所能地收拾房间。当他碰到凯蒂的衣服时,突然有了一阵类似恐惧的感觉。他从没想过,要是没有了凯蒂,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她已经完全融入了他的生活,就像他呼吸的空气一样——不可缺少,但却常常被他忽略。现在,她就这样走了,消失了,事先没有任何迹象,彻彻底底地消失了,就好像从来就没存在过似的。当然,也许就只有几天,最多不过一两个星期,但对他来说,死神似乎已经朝他平静安宁的家伸出了一个手指头。

约翰从冰箱里拖出了冻羊肉,煮了咖啡,面对着草莓果酱不知羞耻地承诺用料纯正的标签坐了下来,孤零零地吃着晚餐。炖肉和加了像鞋油一样的褐色调味汁的沙拉的影子在他眼前晃动着,此时也成了他失去的幸福中的亮点。他的家已经散了。扁桃体发炎的丈母娘把他的家庭守护神给踢飞了。孤独地吃完晚餐,约翰在靠近大街的窗边坐了下来。

他不想抽烟。窗外,城市的喧闹引诱着他,叫他加入纵情享乐的行列。这个晚上是属于他自己的。他大可以跑出去,像一个快活的单身汉一样无拘无束,寻欢作乐,没有人会盘问他要去哪儿。只要他乐意,他可以放肆地畅饮,四处游荡,尽情享乐到天亮;没有气冲冲的凯蒂在等着他,让他觉得扫兴。只要他乐意,他大可以在麦克洛斯基那儿和他那帮吵吵闹闹的朋友打台球,一直玩到曙光女神让电灯泡失去了光彩。婚姻的绳索一直束缚着他,他已经厌倦了弗罗格摩尔公寓里的生活,现在绳索松开了。凯蒂走了。

约翰·帕金斯不习惯于分析自己的感情。但是当他坐在没有了凯蒂,十英尺宽十英尺长的客厅里,他却准确地找到了让他觉得忧伤的症结所在。他现在终于明白了,凯蒂是他获得幸福生活所不可缺少的。日复一日枯燥的家庭生活让他对她的感情变得麻木了,现在她走了,他却突然醒悟了。总要等到歌声甜美的鸟儿已经飞走了,我们才能意识到它的歌声有多么美妙——或是类似的词语华丽但却寓意深远的谚语、说教和寓言难道不是一再地向我们强调过这些吗?

“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约翰·帕金斯这样想着,“竟然一直这样对待凯蒂。每天晚上出去打台球,同那帮家伙胡闹,不肯呆在家里陪她。可怜的凯蒂总是孤零零的,没什么乐趣,我还那样对她!约翰·帕金斯,你真是个最差劲的家伙。我要好好补偿一下这个小姑娘。我要带她出去,让她见识消遣一下。从现在起,我就要和麦克洛斯基那帮家伙一刀两断。”

是的,窗外城市的喧闹引诱着约翰·帕金斯,叫他跟着莫墨斯莫墨斯:希腊神话中非难指责与嘲弄之神。一起纵情享乐。在麦克洛斯基那儿,那帮家伙正悠闲地把台球击落进袋子里,消磨着每晚的时光。但是,无论是寻欢作乐还是球杆的喀哒声,都不再能吸引怅然若失、懊恼不已的帕金斯了。他失去了他曾经漫不经心,甚至还有些轻视的东西,现在他想把它找回来。从前有那么个叫亚当的人,被天使从果园里赶了出去,或许懊恼不已的帕金斯就是他的后裔吧。

靠约翰·帕金斯的右手边有一把椅子。椅背上搭着凯蒂的蓝色衬衫,多少还保留着她的轮廓。衣袖中间有些细小的皱纹,那是她为了他的安逸享乐操劳时手臂运动造成的。衬衫上还散发着野风信子袭人的幽香。约翰拿起衬衫,认真地盯着这件无动于衷的薄纱衣服看了许久。凯蒂从不会这样无动于衷。泪水——是的,是泪水——湿润了约翰·帕金斯的眼睛。等她回来,一切都会不同的。他要弥补他所有的过失。没有了她,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

门突然开了。凯蒂拎着一个小提包走了进来。约翰傻愣愣地看着她。

“哎呀!真高兴回家了,”凯蒂说,“妈妈的病不太严重。山姆在车站接我,他说她只不过是稍微发作了一阵,他们发完电报之后不久她就全好了。所以我就搭下一班火车回来了。我现在真想喝上一杯咖啡。”

弗罗格摩尔公寓三楼靠前的房间的生活机器又恢复了它的正常状态,只是没有人听到它的齿轮咔哒咔哒的运转声。皮带滑脱了,弹簧碰到了,但调整了一下齿轮,轮子又沿着原来的轨道转了起来。

约翰·帕金斯看了看钟。正好八点一刻。他伸手拿起帽子,朝门口走去。

“我倒想知道,你这会儿想到哪儿去,约翰·帕金斯?”凯蒂抱怨地问道。

“到麦克洛斯基那儿去,”约翰说,“跟那些家伙打上一两盘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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