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叙论
自世界初有人类以迄今日,国于环球上者何啻千万。问其岿然今存,能在五大洲地图占一颜色者几何乎?曰百十而已矣。此百十国中,其能屹然强立。有左右世界之力,将来可以战胜于天演界者几何乎?曰四、五而已矣,夫同是日月,同是山川,同是方趾,同是圆颅,而若者以兴,若者以亡,若者以弱,若者以强,则何以故?或曰:是在地利。然今之亚美利加,犹古阿美利加。而盎格鲁撒逊(英国人种之名也)民族何以享其荣?古之罗马,犹今之罗马,而拉丁民族何以坠其誉。或曰:是在英雄。然非无亚历山大,而何以马基顿今已成灰尘。非无成吉思汗,而何以蒙古几不保残喘?呜呼噫嘻!吾知其由:国也者,积民而成,国之有民,犹身之有四肢、五脏、筋脉、血轮也。未有四肢已断,五脏已瘵,筋脉已伤,血轮已涸,而身犹能存者;则亦未有其民愚陋、怯弱、涣散、混浊,而国犹能立者,故欲其身之长生久视,则摄生之术不可不明。欲其国之安富尊荣。则新民之道不可不讲。
第二节 论新民为今日中国第一急务
吾今欲极言新民为当务之急,其立论之根柢有二:一曰关于内治者,二曰关于外交者。
所谓关于内治者何也?天下之论政术者多矣,动曰某甲误国,某乙殃民;某之事件,政府之失机,某之制度,官吏之溺职。若是者,吾固不敢谓为非然也。虽然,政府何自成?官吏何自出?斯岂非来自民间者耶?某甲某乙者,非国民之一体耶?久矣夫,聚群盲不能成一离娄,聚群聋不能成一师旷,聚群怯不能成一乌获。以若是之民,得若是之政府官吏,正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其又奚尤?西哲常言:政府之与人民,犹寒暑表之与空气也。室中之气候,与针里之水银,其度必相均,而丝毫不容假借。国民之文明程度低者,虽得明主贤相以代治之,及其人亡则其政息焉,譬犹严冬之际置表于沸水中,虽其度骤升,水一冷而坠如故矣。国民之文明程度高者,虽偶有暴君污吏虔刘一时,而其民力自能补救之而整顿之,譬犹溽暑之时置表于冰块上,虽其度忽落,不俄顷则冰消而涨如故矣。然则苟有新民,何患无新制度?无新政府?无新国家?非尔者,则虽今日变一法,明日易一人,东涂西抹,学步效颦,吾未见其能济也。夫吾国言新法数十年而效不睹者,何也?则于新民之道未有留意焉者也。
今草野忧国之士,往往独居深念,叹息想望,曰:安得贤君相,庶拯我乎?吾未知其所不过一时,所谓暴风疾雨,不崇朝而息矣;此之进取,则在久远,日扩而日大,日入而日深。吾中国不幸而适当此盘涡之中心点,其将何以待之?曰:彼为一二人之功名心而来者,吾可以恃一二之英雄以相敌;彼以民族不得已之势而来者,非合吾民族全体之能力,必无从抵制也。彼以一时之气焰骤进者,吾可以鼓一时之血勇以相防;彼以久之政策渐进者,非立百年宏毅之远猷,必无从幸存也。不见乎瓶水乎,水仅半器,他水即从而入之;若内力能自充塞本器,而无一隙之可乘,他水未有能入者也。故今日欲抵当列强之民族帝国主义,以挽浩劫而拯生灵。惟有我行我民族主义之一策。而欲实行民族主义于中国,舍新民末由。
今天下莫不忧外患矣;虽然,使外而果能为患,则必非一忧之所能了也。夫以民族帝国主义之顽强突进如彼其剧,而吾犹商榷于外之果能为患与否,何其愚也!吾以为患之有无,不在外而在内。夫各国固同用此主义也,而俄何以不施诸英,英何以不施诸德,德何以不施诸美,欧美诸国何以不施诸日本?亦曰有隙与无隙之分而已。人之患瘵者,风寒暑湿燥火,无一不足以侵之;若血气强盛肤革充盈者,冒风雪,犯暴?,冲瘴疠,凌波涛,何有焉?不自摄生,而怨风雪暴?波涛瘴疠之无情,非直彼不任受,而我亦岂以善怨而获免耶?然则为中国今日计,必非恃一时之贤君相而可以弭乱,亦非望草野一二英雄崛起而可以图成,必其使吾四万万人之民德、民智、民力,皆可与彼相埒,则外自不能为患,吾何为而患之!此其功虽非旦夕可就乎,然孟子有言:“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苟为不蓄,终身不得。”今日舍此一事,别无善图,宁复可蹉跎蹉跎,更阅数年,将有欲求如今日而不可复得者。呜呼!我国民可不悚耶!可不勖耶!
第三节 释新民之义
新民云者,非欲吾民尽弃其旧以从人也。新之义有二:一曰,淬厉其所本有而新之;二曰,采补其所本无而新之。二者缺一,时乃无功。先哲之立教也,不外因材而笃与变化气质之两途,斯即吾淬厉所固有采补所本无之说也。一人如是,众民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