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记忆”(1)

达·芬奇传[电子书]

列奥纳多最早的记忆明显不是他母亲,也不是他父亲,也不是其他什么人,而是一只鸟。几十年后,列奥纳多五十岁出头时,他写了一些有关鸟儿飞翔的说明——他著名的永恒的主题——特别是对尾部分叉的红鸢飞翔样式的说明。不知是什么东西触发了他的记忆,在页面的顶端,他写下了这样一段简短的话:

像这样特别写到鸢好像是我命中注定的,因为我儿时最早的记忆就好像是它。当我还在摇篮里时,一只鸢向我飞了过来,用它的尾巴敲开我的口,在我嘴唇之间拍打了多次。

这段奇怪的短文所写的是一段记忆还是一个幻想,长期以来人们争论不休。如果是一个幻想,那还将有争论——至少是列奥纳多精神问题研究的方面——看这到底属于他生命中的哪一部分。这真是来自他的童年吗?还是早些时候的一个梦或是噩梦,如此真切以至于现在看来像是一个真实的回忆?或是他成年时的一个幻想,投射在了他的童年时代?而这幻想与写这段短文时的列奥纳多(中年时的列奥纳多,大约1505年)的关系比与在摇篮时的婴儿关系更紧密吗?

芬奇镇上空,阿尔巴诺山上升气流中鸢展翅翱翔是常见的景象。今天如果运气好的话也可以看到。你绝不会把它们认错——长长的分叉的尾巴,优雅舒展而又略微拱起的翼展,翅末尾羽上浓密柔和的黄褐色在天空的映射下闪闪发光。这种鸟的轮廓和旋转飞行到英国转化成了人造的风筝,而在意大利它们被称为鹰。在所有猛禽中,鸢是最适应人类社会的:它们是食腐动物,野营的追随者。它们曾出现在伊丽莎白时代的伦敦,这在莎翁的作品中可以证实。今天在第三世界国家的城镇和乡村人们仍能觅其踪迹。在印度的英国军队称它们为“该死的鹰”。据英国放鹰捕猎者杰迈玛·帕里·琼斯所言,鸢“利用任何可能的时机捕捉食物”,“它们以俯冲下来从盘中偷取食物的习惯而著名。”最后这段评论表明,列奥纳多记忆中的事情完全有可能是真实经历。一只饥饿的鸢俯身猛冲下来以寻找小猎物,结果惊吓了摇篮中的婴儿。但是,这段记述中最奇怪和值得注意的部分——那只鸟把尾巴伸进了他的口中,而且还敲击他的嘴唇——这一点不太可能发生,因此这是幻想的一部分,是记忆中无意识的一个细节。

列奥纳多自己的话也支持了这一观点。虽然他把这段称为记忆,但是它本身就包含一种模糊的特质,表达了人们对早期记忆的一种不确定性,而且其不确定程度足以让人们认为这是杜撰出来的故事,而不是重拾起来的记忆。他最早的记忆是“好像是”一只鸢飞了下来,语气中带着点犹豫不决。他描述的是他头脑中十分强烈的东西,但是从理性方面而言却不是很清晰。他认为这发生了,但是又可能没有发生。在开头他已经用了“好像”这个词:研究鸢“好像是我命中注定的”。这里“命中注定”一词也颇有些意味,因为根据上下文判断它表明其含义有我们称之为“强迫”或“固定”的意思。他说是什么东西驱策他去研究这鸟,不断地去“特别”描写它。“命中注定”表明,这不是自觉自愿的行为,而是一些隐性的东西在起作用。

从某种意义上讲,列奥纳多关于鸢的想法正与他在1505年左右重新燃起的对人类飞行的兴趣紧密相连。现在珍藏于都灵的《飞鸟手抄本》的小抄本就是在那个时期的作品。其中有一句著名的声明:“这只大鸟将会从大切切诺山开始它的处女之行,世界会为此惊讶不已,它的芳名也将永垂历史,并给其诞生之地带去无上荣耀。”这大概是表明,列奥纳多当时正在计划让他的飞行器或“大鸟”从位于佛罗伦萨以北靠近菲耶索莱的切切雷山顶做一次尝试性飞行。抄本同一页还有一段话,记录匆匆,表明1505年列奥纳多正在菲耶索莱。所以当他全神贯注地思考人类飞翔的可能性时,这段有关鸢的记忆就涌进头脑,使得他正在思考的飞行有了个性化的渊源。当他还在摇篮里时,这只鸢飞翔而下,告诉他“命中注定”的东西。

第一次对列奥纳多鸢的幻想进行心理研究的是弗洛伊德1910年出版的《列奥纳多·达·芬奇的童年记忆》。弗洛伊德把这个故事当作是梦进行研究的,分析了其中的无意识含义,以及隐含其中的记忆。他认为,其关键在于列奥纳多婴儿时期同他母亲的关系。其言论在这一点上有些站不住脚,因为他是以与兀鹫的联系为基础来讨论他与母亲的联系(弗洛伊德用的是一个有错误的德语版本,该版本将那只鸟错译成了兀鹫)。这里我们有必要剔除弗洛伊德所作的有关埃及兀鹫符号学方面的研究附录,扔掉其他一些对传记作者来说过于“弗洛伊德式”的东西。但是除此之外保留下来的基本理解——即列奥纳多的这个发生在摇篮中的十分特别的梦或者说是幻想与他对母亲的感情有关联——是从心理分析学上做出的深刻见解,非常有价值。

据弗洛伊德理解,鸢把尾巴放进婴儿的嘴中就是列奥纳多埋藏在内心的对哺乳的记忆:“这个幻想所揭示的正是吸奶的记忆——或者是喂奶的记忆。这是人类最美丽的场景。像很多美术家一样,他要用画笔来描绘。”(这里弗洛伊德指的是列奥纳多15世纪80年代末在米兰画的那幅《哺乳圣母》。)吃奶“是我们生命中最初的快乐来源”,这印象“在我们头脑中难以磨灭”。但是认为鸢的尾巴代表了母亲的乳头也未免有些离谱,因为这个幻想不仅仅或者甚至只是婴儿安全感的一种表象,其感觉与之不太相同。这只鸟的行为似乎有胁迫性,入侵性,同时伴有强而有力的冲击。这或许意味着列奥纳多对母亲的感情本身就是模棱两可。母亲拒绝他的神情或不友好态度使他萌生的恐惧以这种更为压抑的暗示表达了出来。人们想到了1454年卡泰丽娜的第一个女儿降生,当时列奥纳多只有两岁:这个年龄的孩子很容易感到新婴儿的诞生对他将会是一种灾难,会剥夺他的母爱。不然鸢的尾巴就是阴茎——这更是弗洛伊德的研究专长,代表了来自他父亲的胁迫性的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