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圣驾准能一生一世都这么明白,”桑丘回答,“多谢您这么器重我,真叫我抱愧。我要讲的故事是这样的:我们村里有位绅士请客,他是个有钱的贵人,是梅迪那·德尔·坎波城阿拉莫斯家族的嫡传子孙,娶的是堂娜门西亚·德·奇尼翁内斯,她是圣地亚哥教团骑士堂阿隆索·德·马拉尼翁的女儿;她父亲末了是在埃拉杜拉海边淹死的;为这事好多年以前我们村还打过一架,记得我老爷堂吉诃德也掺和进去了,结果是铁匠巴勒巴斯特罗的儿子捣蛋鬼托马西约受了伤……我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我的主人老爷?求您千万说一句,免得各位先生们以为我啰里巴嗦尽胡说。”
“听到这会儿,”教士开口了,“我倒觉得你没怎么胡说,就是太啰嗦。再往下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你提到那么多人名,说得那么详细!我不得不承认,桑丘,你说的八成都是真的。接着讲,尽量短点;照你这样只怕两天也讲不完。”
“要依我说,干吗要尽量短点?”公爵夫人说,“叫他爱怎么讲就怎么讲,哪怕六天也讲不完呢!他果真能讲这么长时间,那才是我这辈子过的最有意思的一段日子呢!”
“那么先生们,我就接下去了。”桑丘说,“提到这位绅士,我可是太熟了。他家到我家也就是一箭路。他请的客人是个穷庄稼汉,可是个体面人。”
“快讲吧,老兄,”教士催他,“照你这么下去,一辈子也完不了。”
“靠上帝帮忙,有半辈子就够了。”桑丘回答,“我刚说了,那庄稼人来到那位请客的绅士家里——他已经不在世了,愿他的灵魂安息;对了,还有:都说他死的时候安安静静,像个天使;可惜我那几天去腾布雷盖割麦子了,没赶上……”
“真要命!伙计你快从腾布雷盖赶回家吧,快把故事讲完!莫非你还想等着那位绅士入殓,然后再给更多的人办丧事?”
“当时嘛,是这样的,”桑丘接着讲,“两人正要入席,我这会儿就像眼前还清清楚楚看着他们呢……”
桑丘啰里巴嗦讲着,又时不时乱打岔,那位教士大人很是不耐烦,公爵夫妇二人觉得十分有趣。堂吉诃德在一边又急又火,如坐针毡。
“我是说,”桑丘继续讲,“他们俩正要入席呢,庄稼汉推呀让呀,非叫绅士坐首席;绅士也推呀让呀,非叫庄稼汉坐首席,还讲,在他家里当然是他说了算。庄稼汉认为自己还是有教养、懂礼貌的,说什么也不肯。最后绅士急了,两只手摁着他的肩膀,硬让他坐下,还告诉他:‘坐下吧,真烦人!我坐在哪儿都一样,反正总是你的上首。’这就是我的故事,我敢说,眼下还挺应景儿的呢!”
这工夫堂吉诃德的脸上说不清是什么颜色,他的肤色本是黑黝黝的,这会儿却青一块白一块,还来回变幻。男女主人怕堂吉诃德听出桑丘的话里带钩儿,真的恼起来,只好使劲憋住不笑。他们又赶紧转了话题,省得桑丘再接着说出什么蠢话。公爵夫人问堂吉诃德知道杜尔西内亚小姐的什么消息吗,近来是不是又俘获了几个巨人恶棍之类的奉献给她了;不用说,他准是又打败了不少这种家伙。堂吉诃德回答她说:
“夫人呀,我的灾难一旦开了头就没个收尾的时候。我打败过巨人,也俘获过恶棍歹徒给她献礼。可是,上哪儿去找她哟?她已经中了魔法,变成一个其丑无比的乡下女人了!”
“我怎么看不出?”桑丘·潘沙插嘴说,“我倒觉得她是世上最漂亮的姑娘;反正蹦跶两下,腿脚还真灵巧。我敢说,她比戏台上翻跟头的还高出一筹。公爵夫人,我敢担保,她站在地上一蹦,就骑上驴背了,简直跟只猫似的。”
“桑丘,你看她是中了魔法吗?”公爵问。
“什么我看呀!”桑丘回答,“撞上那小小戏法的,我还是头一个!她要是中了魔法,那连我的老爹也差不多了!”
教士满耳朵听到什么巨人呀、歹徒呀、魔法呀,顿时醒过味来,原来眼前就是堂吉诃德·德·拉曼却。他见公爵老是读那本传记,不知说过他多少次了,告诉他读这种胡言乱语实在是胡闹。他揣摩着自己准没猜错,便十分气愤地对公爵说:
“我说先生,阁下可要为这位仁兄的所作所为在我主面前做个交代。这位是叫堂吉诃德也罢,堂傻瓜蛋也罢,还是堂别的什么,我想还不至于像您指望得那么混吧,您就别紧着撺掇他装疯卖傻了!”
然后又冲堂吉诃德说:
“你这个昏头昏脑的糊涂虫,是谁把这念头塞进了你的脑袋,说你是游侠骑士、打败过巨人、俘获过恶棍?趁早收场吧!听我说:赶快回家去,要是有儿女,就好好培养他们,用心管家理财。别再满世界乱逛荡,喝一肚子西北风,招得生人和熟人都笑话你。真见鬼!过去也好,现在也好,你在什么地方见过游侠骑士?西班牙哪儿有巨人?拉曼却哪儿有歹徒恶棍?哪儿有什么中魔的杜尔西内亚,还有关于你的那一大堆胡说八道?”
堂吉诃德始终静静地听着那位正人君子的一席宏论,这会儿见他说完了,也顾不得在座的公爵夫妇,气鼓鼓、怒冲冲地跳起来说……不过他的答话只好放在下一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