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二十六章

堂吉诃德[电子书]

“你知道吗,桑丘?西班牙人凡是在加的斯登船出海去东印度群岛,只要看到一个迹象,就知道已经过了我刚说的赤道线,那就是:听有船员身上的虱子全死光了,一个也剩不下来。即便是像约金子一样把整只船从头到尾称一遍,也甭想找出一只来。不信,桑丘你伸手摸摸大腿,要是摸到什么活物儿,咱们心里也就明白了;要是摸不着,准是过了那条线。”

“这一套我一点也不信。”桑丘回答,“我可以照您说的办,只是我想不通试这个有什么用处,我亲眼看见咱们离岸不过五巴拉,离开两头牲口也就是两巴拉,咱们刚刚把洛西南特和灰驴撇在那上面。就我用两眼估摸一下,我敢打赌,咱们这么磨蹭着漂啊,比蚂蚁的步子还慢哩!”

“桑丘,按我说的办法试试看,别的你就甭操心了。你又不懂得什么是二分圈呀、经线呀、纬线呀、黄道呀、十二宫呀、南北极呀、两至呀、赤道呀、标记呀、方位呀,还有划分天球和地球的度数呀。你要是懂得这些,哪怕是其中的一部分,你就会清楚知道咱们穿过了几度纬线,看到十二宫的哪一宫,超越了哪些星座,又正在经过哪些星座。我再说一遍,你伸手抓抓试试。我估摸着,你怕是比一张光溜溜的白纸还干净呢?”

桑丘伸进手去,挺顺溜地就摸到左腿根儿上,然后抬头看了一眼主人,说:

“要么是这办法不灵,要么是咱们还没到您说的那地方,差老远呢!”

“怎么!”堂吉诃德问,“你摸到一点什么?”

“好多点呢!”桑丘回答。

说着甩了甩手指头,把整只巴掌浸到河水里涮了涮。小船一直在河心缓缓地漂流,推动它的既不是什么神秘的机关,也不是隐蔽的魔法师,而是正在轻柔徐缓流动着的河水。这时候他们发现前头河面上伫立着几个巨大的水磨。堂吉诃德刚一看见,就大声对桑丘说:

“嗨,老兄,看见那边了吗?分明一座城池、古堡或炮楼。那里面准有个受难的骑士,再不就是某个遭殃的女王、命妇或者公主。我就是被带到这儿来救他们的。”

“您说的那鬼城池、炮楼和古堡在哪儿呀?”桑丘问他,“您可看清楚了,那是河上的水磨,是用来磨面粉的。”

“去你的,桑丘。”堂吉诃德回答,“看着像水磨,其实不是。我早就给你说过了,所有东西的本来面目都能叫魔法给掉个儿换样儿。这不等于说真的变出什么新东西,只不过是叫人们觉得像那么回事罢了。我唯一的慰藉杜尔西内亚走形就是个明证。”

正说着,小船漂到河水中央,而且不再慢吞吞地行驶了。见那只小船顺流而下,眼看就要卷入推动水磨轮子的湍流之中,不少磨房工人连忙抄起大木棍打算挡住它。这些人浑身沾满了面粉,脸上衣服上白花花一层,看上去确实不怎么美妙,而且还一个劲儿大声嚷嚷着:

“这两冒失鬼!你们上哪儿去?你们不要命了?你们想淹死、叫这些轮子碾成肉泥?”

“我对你说什么来着,桑丘?”堂吉诃德这下来劲儿了,“咱们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显示我这双强壮的臂膀有多大本领!你瞧瞧,这么一大帮坏蛋恶棍冲我来了!你瞧瞧,多少妖魔鬼怪来对付我一个人!你瞧瞧,这么多青面獠牙想吓唬咱们!好吧,咱们等着瞧,你们这些混蛋!”

于是他在小船里站起来,开始高声威胁磨房工人说:

“你们这帮长歪了心肠、打错了主意的下贱坯!你们这座炮楼也好牢狱也好,里面关押的是什么人?不管他是上等人还是下等人,地位高低、身份贵贱,你们马上给我把他放了,由他自便!我是堂吉诃德·德·拉曼却,雅号狮子骑士,秉承上天旨意,特意来此圆满完成这项使命。”

话音未落,他便抡起佩剑,冲着磨房工人在空中舞弄个不停。那些人听他满嘴胡言,一点不懂得是什么意思,只顾忙着用棍子去拦小船;只见它正朝着水磨轮子周围那股湍急的水流冲去。桑丘双膝跪下,满心虔诚地祈求上天把他救出这场迫在眉睫的灾祸。还果然灵验:多亏机敏灵巧的磨房工人,小船总算被几根长木棍挡住停在那里。不过他们却无力阻挡小船翻个儿,顷刻间把堂吉诃德和桑丘折进水里。堂吉诃德倒不怕这个,要论水性,他跟只鹅似的;只是沉重的盔甲两次把他拖入河底。磨房工人纷纷跳下去,两人终于被托出了水面。不然的话,那地方就成了主仆二人的特洛伊城意即:成了他们葬身之地。此处用的是希腊传说中,特洛伊城被希腊联军设计攻克的典故。。两人被救上岸,浑身精湿,可是喉咙干渴。桑丘又一次双膝跪下,两手合十,眼睛盯着天上,做了一次长长的虔诚祈祷,求上帝从此让他远离主人大胆的奇想和行为。这时候,打鱼的船主赶到了,可是小船早被水磨轮子打得粉碎。他们见自己的家当毁了,一起扑上去扒桑丘的衣服,嚷嚷着要堂吉诃德赔偿。他呢,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心平气和地说,船他当然是要赔的,不过他们先得把关押在城堡里的那个人或那些人放了,听其自便。

“你说些什么呀,又是关押又是城堡的?”有个磨房工人问他,

“你这人脑袋有毛病!莫非你想把那些来磨房磨面的人带走吗?”

“算了。”堂吉诃德心想,“劝这帮混蛋做点好事,简直就跟对着野地讲道一样。这回准是有两个手段高强的魔法师在斗法,互相掣肘呢!一个给我送来小船,另一个偏偏把我折进水里。让上帝去想办法吧!这世上总是你算计我、我算计你互相捣鬼;我可是一点辙也没了。”

于是他提高嗓门,对着水磨大声喊起来:

“关在这座牢狱里的弟兄们,我也不知道你们是谁,只好请你们多包涵了。我的事不顺,你们的命也不济,这会儿我不能为你们排忧解难。看来这功劳是专门留着给另一个骑士的。”

说完,就去跟渔夫们商量赔船的事,决定掏出五十雷阿尔。桑丘很不情愿把钱交出来,还说:

“再这么坐两次船,咱们那点家当全都得哗哗流走了!”

渔夫和磨房工人们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两个怪人,觉得他们太特别了,而且始终不明白堂吉诃德又问又说的都是些什么意思。最后大伙认定这两人准是疯子,就丢下他们走了,该回磨房的回磨房,该回家的回家。堂吉诃德和桑丘重新骑上他们的牲口,又跟牲口一样去瞎撞了。魔船冒险就这样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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