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二十七章

堂吉诃德[电子书]

末了他们终于打听出来,原来邻村的老乡不顾街坊情面,把驴吼村的人糟践得太过分了,他们受不了这种糟践,就全体出动来打群架。见堂吉诃德一个劲儿往跟前凑,桑丘心里很不对味,他从来不喜欢掺和类似的乱子。那伙人让堂吉诃德走进自己的队伍,还以为他是来帮忙的呢。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掀开面罩,走到画着毛驴的旗子下面。村里的头面人物都跟着围上去看他,像所有第一次遇见他的人们一样,个个都面带惊诧。堂吉诃德见他们都紧紧盯着他,谁也不开口发问,干脆趁着一片寂静,自己先开头大声说道:

“尊敬的先生们,我有几句话想跟诸位说说,恳切请求大家不要中途打断。如果各位实在觉得不入耳,不愿接着听下去,只需稍有表示,我便立即封住双唇,锁紧舌头。”

人们回答说,有什么话尽管讲吧,他们很想听听。堂吉诃德得到许可,就继续讲下去:

“各位先生们,我是一名游侠骑士,舞枪弄棒是我的行当,扶危济困是我的本分。几天以前我就听说了你们的烦恼,以及你们为什么隔三差五地抄起家伙收拾你们的对头。我一次又一次地思忖你们的这场纠纷,结果发现,按照决斗规则,你们本不该这么大动肝火,因为单独一个人是不能惹火整个一村人的。除非他是冲一个逆臣贼子挑战决斗,可又说不清是谁,那倒不妨干脆把全村都捎上。我们倒是有这种先例,比方堂迭哥·奥尔多涅斯·德·拉腊就是向萨莫拉全城发出挑战的,因为他不知道暗害国王的只有叛臣维利多·多勒佛斯一人叛臣维利多是熙德传说中杀害国王桑丘的凶手。。既然他向全城人挑战了,全城人就该一起应战参加决斗。不过,说实在的,这位堂迭哥先生也做得太过分了,远远越过了决斗规则划定的界限!完全没有必要牵扯上泉水、面包、死人和尚未出生的孩子,还有其他好多无须一一列举的七零八碎。可也难怪,火气一上来,舌头就压不下去了,缰绳铁链也把它没办法。总之就是说,单独一个人是不能惹火一国一邦、全省全城、整村整镇的。所以,道理很清楚,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必大动肝火,全村聚拢去打群架呢?要是为个诨名外号捅起刀子,那可就太热闹了!全城全镇被人取笑的名儿多了:什么挂钟大妈,碎嘴子大叔、茄子迷、鲸鱼崽儿、胰子大王,还有成群的孩子和不三不四的人们常挂在嘴上的那些绰号别名。要是这些古城名镇的人们也受不了这点无聊小事,成天跑去找人家算帐,动不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可确实太热闹了!不行呀,上帝是不会答应这种事的!深明大义的君子、政通人和的邦国,只有在四件事上才能不顾生命财产损失抽出刀枪奋起而战:第一,保卫基督教信仰;第二,顺乎天理人情保卫自己的生命;第三,保卫自己的荣誉、家人和财产;第四,为皇上效力参加义战。我还想加上第五条,其实应该算第二条,那就是:保卫自己的国土。这五项是最主要的,当然还可以加上一些别的,只要合情合理就行;只有为这些事可以义不容辞地拿起武器。可是也有不少无聊小事,无非是打趣逗乐,犯不着大动肝火。为这种事兵戎相见一点道理也没有。再说,动辄报复,很不应该;其实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报复。这种行为完全违背咱们信奉的圣教。教规告诫咱们善待仇敌、以德报怨。这一条乍一看似乎很难做到,其实只有一部分人不免违戒,因为他们重尘世轻天国,要肉身不要灵魂。耶稣基督是上帝,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从不撒谎,不会也不能撒谎。他在给我们订立戒律的时候曾经说过,他的‘轭是容易的’,他的‘担子是轻省的’引自《圣经·马太福音》第十一章第三十节。。因此,他命令我们做的事绝不会是做不到的。所以,诸位先生们,天上的神谕和世间的法律都要求你们平静下来。”

“真是见鬼了!”这时候桑丘心里暗想,“我这位主人怎么不当个肾血桑丘想说“神学”。博士呢?嗨,即便不是,他和这些讲道的学问人站在一起,也跟两鸡蛋似的,一模一样。”

堂吉诃德这时候停下来喘了口气,见那些人依然静悄悄地盯着他,就想接着把话说下去。可他刚要张嘴,桑丘却掺和进来充机灵了;他趁主人喘气的工夫,接过话茬说:

“我的这位老爷堂吉诃德·德·拉曼却,从前还有个名字叫苦脸骑士,现如今又叫狮子骑士。他可是个晓事明理的绅士,满肚子拉丁语和西班牙语,比学士还棒。他是个了不起的武士,懂得怎么劝人教人。那些什么决斗的章程呀规定呀他顺手就能拈出来。所以,只管按他说的办就是了,我担保没错。反正,他刚才都说了,听一声驴叫就吃心,太不值得。记得年轻时候,我一高兴也时不时学声驴叫,谁也比不上我。我那两声驴叫简直像绝了:我一叫,村里所有的驴都跟着叫。可我照样是我爹妈的儿子;他们也都是体面人。我这点本事确实召来村里那么几个小心眼儿的家伙嫉恨,我才不在乎呢!你们等会儿听听,就知道我说的是实话。这种本事呀,就跟浮水一样,只要学会了,就再也忘不了。”

接着,他一只手捂着鼻子使劲来了几声驴叫,弄得漫山遍野一片回响。可是他身边那个人以为他在寒碜他们,举起手里的大棍子就抡了过去,打在别的东西上也许没什么,可是桑丘·潘沙顿时倒在地上。堂吉诃德见桑丘吃了这么大亏,手里端着长矛朝那人扑过去。可是他们那一大帮都挡在中间,这口气终于没能出了。而且,一片石子雨点似的朝他飞过来,还有密密麻麻的弓箭和数不清的火枪也瞄准了他。他只好勒缰掉转洛西南特,催它一路尽量快跑,从那群人里冲出去,还一个劲儿虔诚祷告上帝救他脱险,每跑一步,都担心会有子弹射进脊梁、穿透前胸;又时不时长喘一下,看自己断了气没有。幸好那伙人马见他逃跑,也就住手了,没冲他开枪。他们还把迷迷瞪瞪的桑丘扶上驴背,让他跟随主人而去。虽说他昏昏沉沉握不了缰绳,可那头灰驴向来寸步不离洛西南特,自己踩着蹄印儿跟上了。堂吉诃德跑出去好一截子路,才想起回头看看,发现桑丘跟在后面。他见没人追上来,就停下来等候。那队人马在那儿一直待到天黑,可是他们的敌手没有出来应战,于是便洋洋得意地回村了。要是他们听说过希腊人的古老习俗,准会在那地方竖立一块石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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