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大白话,小伙子,别转文!拿腔作势太糟糕!”
宣讲童子没答茬,只是一个劲儿说下去:
“哪里都有闲人转悠,什么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有人看到梅里森德拉下楼上马,就向马尔西里奥王通风报信。于是他连忙集结军队;请看他是多么着急!从所有清真寺的尖塔里传出警钟,全城似乎都要被轰鸣的钟声震塌了!”
“这不对!”堂吉诃德突然又说话了,“佩德罗师傅提到这钟声可就不妥了。摩尔人不敲钟,只敲鼓,再不就是吹一种竖笛,很像咱们的笛号。所以,桑苏埃尼亚城里传出钟声,显然是胡扯!”
佩德罗师傅听他这么说,就不再敲钟。不过他说:
“您不该操心这些不起眼儿的小事,堂吉诃德先生。太较真儿了,事情就没法办了。成百成千的戏到处演,成千上万的胡说八道那里面有的是,不是照样常演不衰,百看不厌,有人喝彩,有人为之倾倒吗?小伙子,接着讲,别听闲话!哪怕咱们演的胡说八道像太阳光那样满世界洒呢!只要我的钱袋塞瓷实了就行。”
“这倒也是真话。”堂吉诃德承认。
于是那孩子又说:
“瞧,大队骑兵多么神气!他们紧紧追赶那对基督徒情人。听,多少号角奏响,多少竖笛齐鸣,多少大鼓小鼓擂动!我看他们就要被抓住了,然后捆在自己的马尾巴上被拖回来。那情景可就太惨了!”
堂吉诃德一见这么多摩尔人,密密麻麻,吵吵嚷嚷,该帮帮那对逃跑的情人了,于是他站起来大声喊道;
“当我盛世,我不能眼看着堂盖非若斯遭殃;他可是个有名的骑士、无畏的情人!站住,你们这帮下贱流氓!不许再继续追赶了,不然,咱们就较量一番!”
他说到做到,当即拔出佩剑,一步蹦到戏台跟前。从来还没见他那么凶狠敏捷过,一阵砍杀雨点般落在那些木偶摩尔人头上。它们有的被打翻在地,有的掉了脑袋,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粉身碎骨。在这一片刀光剑影之中,他突然狠狠向下一劈,要不是佩德罗师傅连忙弓背弯腰蹲下,只怕他的脑袋就被旋下来了,简直比切开甜点心还方便。佩德罗师傅一个劲儿大喊大叫对他说:
“住手吧,堂吉诃德先生!您瞧仔细了,您又打又砍又杀的这些摩尔人不是真的,不过是些木偶罢了。您好好看看,哎呀,我作了什么孽了!您把我的全部家当毁了个一干二净!”
任他怎么说,堂吉诃德还是像阵旋风似的,切呀、砍呀、拍呀、戳呀。也就是念两句《信条经》的工夫,整个戏台七零八碎,全倒在地上;那些木偶和它们身上的绳呀线呀的也一团烯烂。马尔西里奥王遍体鳞伤,查理大帝的王冠和脑袋都劈成了两半。在场的观众乱成一片,猴子蹦出窗口上了房顶,表弟惊呆了,侍童吓坏了,桑丘·潘沙也一样大惊失色。乱子过后,他赌咒发誓说,还从来没见过主人这么不管不顾地大发雷霆呢。直到把整个戏台都砸了个稀巴烂,堂吉诃德才安静下来,说道:
“有些人就是不信,也不愿相信世上是缺不了游侠骑士的。我真希望他们这会儿就在眼前!各位说说看,要不是我在场,好端端的堂盖非若斯和漂亮的梅里森德拉还不知会怎么样!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让那帮狗东西追上了,正在受折磨呢!所以呀,世上万物之中,惟有游侠骑士应该永远生存下去!”
“是该叫他生存下去,”这时候佩德罗师傅有气无力地说,“我只好完蛋了。我真倒霉透了,就像国王堂罗德里格罗德里格,西哥特人在西班牙建立的王朝的末代国王。说的那样:
昨天我还是西班牙的君主,
如今连城垣上的雉堞,
也没有一个归我所有。
“半个钟头以前,其实就是几分钟以前,我还掌管着一大帮国王皇帝什么的;我的马房里牲口齐全,箱子和包袱里塞满了华贵的礼服。可现在我一败涂地、一无所有,成了个穷要饭的。最糟糕的是,我的猴子跑了。要想把它找到,只怕大牙也得累出汗来。都怪这位骑士不管不顾大发雷霆!听人说,他专门救助孤苦,匡正不义,还有好多别的善行。可怎么偏偏一碰上我,就没有慈心热肠了?高高在上的天神啊,求你们千万为我做主!苦脸骑士啊苦脸骑士,他是非叫我也露出一副苦脸不可!”
佩德罗师傅的一席哭诉,说得桑丘·潘沙心里直发酸,他只好连忙劝解:
“别哭了,佩德罗师傅!别这么抽抽噎噎的,弄得我的心都碎了。告诉你吧,我老爷堂吉诃德笃信天主,是个毫不含糊的基督徒。他一旦明白自己坑害了你,一定会按数赔偿,准叫你加倍满意。”
“堂吉诃德先生毁了我那么多东西,只要多少赔我一点,我就心满意足了,您老人家也可以心安理得。要知道,强行糟蹋别人的东西又不赔偿,是登不了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