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嘛,”林中侍从答道,“常言说:贪财撑破口袋。说起疯子,我那位主人算得上世间的头一号。他是人们常说的那种:闲事管得宽,驴儿也完蛋。他为了治另外一个骑士的疯病,自己倒先疯了。不知道四处踅摸什么,只怕到头来碰个鼻青脸肿。”
“他是不是也害相思?”
“可不!林中侍从说,“看上了那个卡西勒德亚·德·汪达丽亚。世上还没见过她那么凶的恶婆娘。不过他的毛病倒不出在那婆娘太凶上,他肚里的花花肠子多着呢。瞧着吧,早晚能看个明白。”
“世上路不平,”桑丘告诉他,“处处挨磕碰。家家难免麻烦,我家天天不断。疯子比明白人更容易落好得伴儿。还是老话说得对:难中有伴,心里舒坦。跟您一块我就想得开了,您伺候的主人跟我那位一样混。”
“我主人混是混,可是勇敢,”林中侍从回答,“说混和勇敢,还不如说鬼心眼儿多。”
“我伺候的那个可不这样,”桑丘说,“我的意思是,他可没什么鬼心眼儿。他是个大好人,谁也不欺负,就知道行善,一点不耍花招,连个小孩子都能哄得他把白天当成黑夜。就冲他这傻乎乎的劲儿,我才像自个儿的心尖一样护着他,不管他干多少疯癫事,我也不使坏把他甩下。”
“话是这么说,老兄先生,”林中侍从劝他,“瞎子领着瞎子,两人保不住都掉进坑里此处套用了《圣经》上的话,但与原文稍有出入。。咱们不如消停地迈脚走开,回到自个儿的老窝去。出门闯荡,不总能碰上好事。”
桑丘时不时老吐痰,像是那种又粘又稠的口水。好心的林中侍从见他这样,就说:
“八成是咱们话说得太多,舌头都在嘴里粘住了。我带着化痰生津汤,就挂在鞍架上,可管用!”
说着就站起来,不一会儿拿过来一只大酒囊和一个足有半巴拉的馅饼。一点不待唬人,那馅是一只大白兔的肉。桑丘摸了一下,心想准不是小羊羔,说不定是只大公羊呢。见这派头,桑丘又有话了:
“先生,您还随身带着这个?”
“您以为怎么?”那人回答,“莫非我是那种喝凉水、披老羊皮的侍从吗?我那鞍子后头还驮着更好的吃食呢!只怕大将军上路也不过如此。”
桑丘不等别人说请就吃起来,闭上眼睛囫囵个儿往下吞,咬下的每口馅饼都比马腿绊子上的疙瘩还大。然后他说:
“就凭这顿筵席,看得出您是个地地道道、像模像样的侍从,了不起,有出息!就算您这一手不是变戏法吧,我看也差不多。哪像我呀,又穷酸又倒霉。我那褡裢里只有一小块干酪,硬邦邦的,足可以砸破巨人的脑袋;再就是几十粒豌豆、几十颗榛子,还有几个核桃。都怪我主人太抠门儿,可他讲头挺多,什么游侠骑士的规矩就是靠吃干果和野菜度日活命。”
“要叫我说,老兄。”林中侍从告诉他,“我的肚子里可装不得蓟菜和野梨,更不用说树根了。叫咱们的主人讲究他们的骑士规矩去,爱吃什么随他们便。我可是带着一篓子熟肉,还有挂在鞍架上的酒囊,总得有个防备嘛!这酒囊可是我的天神,我爱得不行,过不了多一会儿,我就得亲它一千遍、搂它一千遍。”
说着,就递过去放在桑丘手里。只见他嘴对嘴把酒囊高高举起,仰头看了半天星星。等喝足了,才把脑袋往旁边一歪,深深出口长气儿说:
“他妈的这婊子养的!酒还真不错!”
“瞧见吗?”林中侍从一听桑丘骂婊子养的,就对他说,“您夸这酒好不也叫它婊子养的吗?”
“是呀,”桑丘回答,“我得承认我知道说别人是婊子养的不算骂人,只要真的用来夸奖就行了。先生,看在您祖辈在天之灵的份上,请告诉我,这酒是不是雷阿尔城出的?”
“好家伙,真在行!”林中侍从说。“还确实不是别处的酒,而且是多年的陈酒了!”
“这事可难不倒我!”桑丘回答,“您别小看,还没有我尝不出的酒呢!侍从先生,您觉得怎么样?我品酒的本事大着呢,天生就有,只要用鼻子一闻,就能说准是哪儿出的、是哪一种、味儿正不正、陈了多久、酒桶翻过几次个儿,一句话,酒的成色好坏这些事情。这也没什么稀奇的,我父亲这一支祖上出了两个了不起的品酒行家,在拉曼却是多年少见的。不信我这就给您讲讲他们的事。人家从桶里舀出点酒来叫他们尝,想请教酒是不是够日子了、成色怎么样、有什么长处和毛病。他们俩,一个只用舌尖舔了一下,另一个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头一个说酒有铁锈味儿,第二个说有羊皮味儿。主人说酒桶干干净净,酒里也没加过别的配料,哪儿会来铁锈味儿和羊皮味儿?可是两个行家就是一口咬定他们说过的话。过了好些时候,酒卖光了,该刷木桶了,才在里头找出拴在羊皮带上的一个小钥匙。您想想,他们的后代在这种事上总能说出个究竟吧。”
“对呀,”林中侍从说,“所以我的主意就是咱们别再四处闯荡了。家有黑面包,不求大蛋糕,咱们还是回自个儿的草窝去吧。在家,上帝什么时候都能看望咱们。”
“我得先陪主人去萨拉戈萨,到时候咱们再商量。”
最后,两个好样的侍从话也说够了,酒也喝足了,直到瞌睡上来才把舌头拴住,打算在梦里接着生津润喉,因为想要彻底解渴看来是不行了。于是两人便倒头大睡,手里还紧紧抓住瘪了的酒囊,嘴里含着没嚼烂的吃食。我们先撇下他俩,去看看林中骑士和苦脸骑士都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