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这个蠢女人,鬼婆娘!”桑丘嚷嚷起来,“你干吗无缘无故挡我的道儿?不让我给女儿找个好主儿,到时候外孙子一生下来就是老爷!听我说,特莱萨,老辈子人常教训我,有福不享,自找饥荒。说不定这会儿好运正在叫门,咱们偏偏堵住不让它进来。咱们得机灵点,顺风好使船。”
(听着桑丘这种口气,还有往后要说的话,传记译者就觉得这一章是伪造的。)
只见桑丘接着说:
“你这个笨蛋!难道你不指望我赶紧撞上一个肥缺吗?那咱们就用不着脚踩烂泥了,也能把玛丽·桑倾们气得干瞪眼。可是你呀,老是那么不争气,像画上的小人一样不长也不缩!这话就说到这儿!不管你怎么讲,反正桑奇卡得当伯爵夫人。”
“瞧见吧,老伴,连你自己也说不清了!”特莱萨顶他一句,“不管怎么着吧,我担心这伯爵什么的准会毁了咱们闺女。随你的便吧,你想让她当公爵夫人也好,公主小姐也好,反正我把话说在头里:不是我的主意,我也不答应。老伙计,我一向是个本分人,看不惯硬撑门面、空摆架子。我生下来爹妈起名叫特莱萨,干净利索,用不着加上堂呀堂娜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我娘家姓本来是卡斯卡赫,嫁给你改成特莱萨·潘沙。按说该叫我特莱萨·卡斯卡赫才对。不过国王有法就是话这条谚语本来是:国王说话就是法,被特莱萨说反了。,叫现在的名字就算了,可别在我头顶放上个堂娜什么的,沉得把我压趴下!我可不想听别人的闲话;回头我捯饬得像个伯爵夫人、总督太太似的,人家该说了:‘瞧那个喂猪婆娘的神气劲儿!昨儿个还没完没了的纺麻线呢,去做弥撒的时候,连个头巾都没有,只好用裙子捂脑袋;今儿个就又是裙撑,又是项链,神气得不行,好像大伙不知道她的老底!’只要上帝保住我的六神,还是五神,还是我所有的神,我才不自找着去受那份罪呢!你呀,老伙计,当你的总督海岛去吧,尽管去抖你的威风吧。我和我女儿,看在我过世的老娘份上,我们死了也不离开咱村一步。正经女人缺条腿,在家乐意;清白姑娘找活儿干,心里舒坦。你和你的堂吉诃德四处闯荡吧,叫我们娘儿俩在家喝我们的清汤吧。上帝见我们是好人,迟早会照看我们的。照实说吧,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加上了那个堂,反正他爹和他爷爷几辈子都没有。”
“依我看呀,”桑丘说,“你准有家鬼附身。上帝可得保佑你这个娘们!你说了一长串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呀?什么卡死恰好在用特莱萨的娘家姓“卡斯卡赫”谐音打趣。哇、项链呀、常言说呀、神气不神气呀,这跟我那些话都挨得上边儿吗?听着,你这个屁事儿不懂的傻娘们;如今我只能这么称呼你,你一点不想想我讲的道理,眼看着好运气来了,你一个劲儿往远处躲。我又不是叫咱们闺女从高塔上往下跳,也没要她学那个公主堂娜乌拉卡的样子去串街走巷,那你不乐意倒也说得通。我这是三下两下,一眨眼工夫,就往她头顶上安上个堂娜夫人头衔,省得以后再去拾麦穗了;我还要把她举上高台,叫她坐在帐子底下,客厅里毛茸茸的垫子比摩洛哥阿勒莫阿达斯这个王朝的名字在西班牙语里是“枕头”、“软垫”的同音词。王朝几代的摩尔人还多。你干吗偏偏不乐意,非得跟我作对呢?”
“老头子,你知道为什么吗?”特莱萨回答他,“还是那句老话:盖被的是他,掀被的也是他。你穷的时候,别人的眼睛往你身上一扫就过去了,可你一阔起来,那就要盯住不放了。特别是穷人暴富,那嘁嘁嚓嚓、闲言碎语就没个完了。要知道爱嚼舌根的人满街都是,跟成堆的苍蝇似的。”
“听着,特莱萨。”桑丘说,“我这会儿要给你说的话,也许你自打生下来还没听见过。而且我说的也不是自己的话;我想告诉你的全是上次四旬斋期间布道神甫在村里宣讲的训词。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他说我们眼前看到的东西比起以往的东西,能更容易、更执拗、更生动、更持久、更顽强地刻在脑子里。”
(桑丘这一串话显然是学舌,他哪有这么大本事,所以译者再一次以此为证说这一章是伪造的。)
桑丘还接着说下去:
“正因为如此,每当我们看到有人穿着考究、服饰华贵、前簇后拥地过来,一种敬畏之情便不禁油然而生。即便此时此刻我们记起此人也曾经是个微贱之辈,不管是因为门第也罢,穷困也罢,反正有过不光彩的经历。可是这毕竟是过去的事,因此无关紧要,管用的还是我们眼前看到的情景。我这会儿说的一字一句全是神甫的话;他还说:既然命运叫这块毛坯摆脱了卑贱,把他扶上富贵的高位,那么只要此人不乏教养,对人慷慨有礼,又不跟世袭的贵人们争高低,告诉你吧,特莱萨,再也不会有人记起他以往怎么了,大家都冲着他如今的身价顶礼膜拜。当然要除去那些心怀嫉妒的小人,富贵者对他们是防不胜防的。”
“老头子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特莱萨回答他,“你爱干什么,随便好了。别再啰啰嗦嗦地搅得我头疼。你要是嚼鸡非干你说的……”
“你该说‘决计’,娘们,”桑丘告诉她,“不是‘嚼鸡’。”
“别再跟我吵了,老头子。”特莱萨说,“上帝就教给我这么说话,我不想再跟你白费唾沫星子。听我说,你要是认准了非得当官儿,那就带着你儿子桑丘一块去,让他打现在开始也学着当官儿。儿子本来就应该学会干老子的行当。”
“只要我一上任,”桑丘回答,“马上派人来接他,顺便给你捎点钱。到时候我准有的是,因为总督一旦缺钱花,不怕没人借给他。你得把孩子打扮得像他日后的模样,别让人看出他的本相来。”
“你只管捎钱来就是了,”特莱萨说,“到时候我会把他拾掇得漂漂亮亮的。”
“那咱就这么说定了。”桑丘又叮了一句,“咱们闺女得当个伯爵夫人。”
“什么时候我见她成了伯爵夫人,”特莱萨回答,“我就权当把她埋进土里了。算了,还是那句话:你随便想干什么都行。我们女人家生来就这个命,哪怕丈夫是傻蛋,我们也得听他们的。”
说着就哭起来,伤心得好像桑奇卡真的入土过世了。桑丘在一边劝说,告诉她反正女儿迟早得当上伯爵夫人,他这会儿尽量拖拖也没啥。两口子就这样说完了话。桑丘又去找堂吉诃德商量启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