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说了,这种‘栏圈’里也常有城里大户的私人囚徒,特别是那些等着赎身的。这地方比较安全,所以主人在赎金到手之前,就让他们在那儿闲待着。国王的囚徒要是等着赎身,也可以不跟其他倒霉蛋一起去干活;除非赎金迟迟不到,那他们可就得跟其他人一样去砍柴了;活很重,逼得他们不得不一再写信催促。我当时也正等着赎身。尽管我声明别指望我拿出多少赎金,可他们知道我是上尉军官,还是满不在乎地把我归在等待赎身的绅士们之中。
“他们给我套上镣铐,这与其说是为了防备,不如说是一种赎身的标志。我就这样在栏圈里,和那些有望获释的绅士和显要人物待在一起,一天天地度日。我们当然难免饥寒之苦,但是更令人难以忍受的还是时时处处目睹我们的主人如何虐待基督徒,其残暴凶狠实在罕见。每天都有人遭殃,不是被割去耳朵,就是被绞死,甚至被穿在尖木桩上。起因往往无足轻重,或者干脆毫无缘由,土耳其人会靠这个消磨时光,他们生性喜欢残害他人。只有一个名叫德萨维德拉的西班牙战俘未受虐待,尽管多少年来,为了帮助难友重获自由他出了不少力气,博得众人怀念。我们其他人,别说做他那种事情,稍有不慎,就会被穿在尖木桩上。他自己也不止一次担心落个这样的下场。可是主人从来没打过他,也没叫人打过他,甚至没骂过他一句。要不是时间不够,我真想讲讲这个战俘做过的事,管保比我的身世更新奇、更有意思。
“紧靠我们牢房院子有一排窗户,那是一个有钱有势的摩尔人的家。摩尔人的住家通常只是打开一些洞洞,就算是窗户了,还要用厚实密集的窗棂挡住。一天,在牢房院子的平台上只有我和另外三个难友,其他人都去干活了。为了消磨时光,我们带着镣铐比赛跳高。我偶然一抬眼,看到从一个紧闭的小窗洞里伸出一根苇秆,头上绑着一个小布包。苇秆轻轻晃了几下,好像在招呼我们上前去抓它。这么一琢磨,我们之中有个人就走到苇秆下面,想看看苇秆是放下来呢,还是怎么的。可是他刚一靠近,苇秆就被提上去,还左右摇晃了几下,像是摆头说‘不’。那位基督徒一回身,苇秆又垂下来,像先前一样轻轻晃动。我的另一个难友走过去,遭遇和头一个相同。紧接着第三个又去了,结果跟头两个人一样。看到这情景,我想不妨去碰碰运气。果然我刚走到跟前,苇秆就掉了下来,落在我脚边的地上。我连忙上前摘下布包,解开疙瘩,见里面包着十个西亚尼,是摩尔人使用的一种低成色金币,每个合咱们的十雷阿尔。碰到这样的事情,就甭提我心里有多么高兴了。我又欢喜又惊奇,想不出战俘怎么会有这等福气,而且恰恰摊到我身上。苇秆是冲着我才放下来的,显然是特意赐给我的恩惠。我抓起那堆数目可观的金币,折断苇秆,又回到平台。我往窗洞那儿看了一眼,只见伸出一只白净的小手,匆忙打开窗棂又赶紧合上。这就叫我们看出,或者至少猜出,是住在那所房子里的某个女人给我们送来了那笔钱。我们按照摩尔人的礼节,双臂交叉在胸前,低头弯腰表示了谢意。不一会儿从那扇窗户里又伸出一个苇子做的小十字架,不过很快就收回去了。这个信号似乎告诉我们那所房子里囚禁着一位女基督徒,就是她想帮我们的忙。可是那双雪白的手和胳膊上的镯子又否定了这个猜测。或许这个女基督徒已经叛教,成了她主人的正式妻子。这也是常有的事,摩尔男子很乐意这么做。比起本国妇人来,他们更看重基督徒女子。
“实际情况远远不是我们瞎猜的那样。不过从那以后,我们唯一的消遣就是仰望那扇窗户,就像追寻北斗一样;而从那儿伸出的苇秆确实给我们送来了福星。可是整整过了十五天,手也罢,别的踪迹也罢,我们什么也没见着。我们一直费尽心机想弄清楚住在房子里的是什么人,有没有叛教的女基督徒,最后总算是得到一个答复:房主人是有钱有势的摩尔人阿吉莫拉托,曾经当过帕塔的要塞司令;这在他们当中就算是要职了。
“我们已经不指望再有西亚尼从天而降了。突然又意想不到地见那根苇秆垂下来,头上捆着打结的布包,比上一次的大了一些。跟上次一样,栏圈里除了我们几个没别人。我们按老规矩,其他三个人在我之前,走过去试探,谁也抓不到苇秆。最后还得是我:刚一走过去,杆子就落下来了。我打开包袱,里面有四十个西班牙金币和一张用阿拉伯语写的字条,末尾画了一个很大的十字。我吻过十字,抓起金币,回到平台,几人一起行了礼;那只手又伸出来了,我比比划划表示要读字条,窗子便立即关上了。眼前这一切弄得我们又欢喜又着急。我们很想知道字条上写的是什么,可是我们谁也不懂阿拉伯语,找人来念就更不好办。最后我决定把这事托付给一个叛教的穆尔西亚人。他跟我很有交情,而且有求于我,肯定会保守秘密。原来叛教者如想回到基督教国家,最好随身携带有身份的战俘为他开具的证书(格式不限),说明他是好人,经常帮助基督徒,而且早就存心趁机逃走。有的人弄到这种证书是为了派正经用场,而有的人却是用它来耍花招的。这后一种人其实是去基督教国家抢劫,一旦失利被俘,他们就掏出证书,表明自己早有归顺的打算,所以才搭土耳其海盗船,准备一登陆就留在基督徒的国土上。他们就这样避开惩处,闯过第一关,得到教会的宽恕;然后一有时机,再返回北非重操旧业。当然不少诚心诚意把这种证书派上正经用场的人,是真的留在基督徒的土地上了。我说的这位朋友就属于这种叛教者。我和我的难友们都给他开具了证明,尽量为他说好话。摩尔人要是发现了这些纸片,准会把他活活烧死,我知道他阿拉伯文很好,不光会说,还会写。不过我不准备把底儿都亮给他,只说我无意中在牢房墙洞里拣到那张纸,请他替我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