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第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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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与第一幕同。时间在中午过后不久。

宋玉执竹帚在园中扫除。扫除毕后,复将竹帚倚置亭阶前。

宋玉:(背倚一株橘树,从怀中取出《橘颂》帛书放声诵读)

辉煌的橘树呵,枝叶纷披。

生长在这南方,独立不移。

绿的叶,白的花,尖锐的刺。

多么可爱呵,圆满的果子!(读至此,闭目暗诵。诵至“独立不移”不能记忆,乃复张目视书,立即闭目暗诵,又将八句重诵一遍。然后再张目视书,继读下文)

由青而黄,色彩多么美丽!

内容洁白,芬芳无可比拟。

植根深固,不怕冰雪仰。

赋性坚贞,类似仁人志士。(又闭目暗诵。至“内容洁白”复不能记忆,张目视书,复掉头暗诵。诵毕又从头诵起,虽途中略有停顿,但终于成诵。于是复继读下文)

呵,年青的人,你与众不同。

你志趣坚定,竟与橘树同风。

你心胸开阔,气度那么从容!

你不随波逐流,也不故步自封。(读至此,复行闭目暗诵。)

此时公子子兰偷偷由后门入场,轻脚走至宋玉身边,宋玉未觉。子兰以手抓宋玉左股,学狗叫。

宋玉:(大惊)啊,你骇了我一大跳。

子兰:(捧腹而笑)呵,哈哈哈。……

宋玉:你怎么又跑来了,先生呢?

子兰:先生在明堂内室和我妈在商量跳舞《九歌》的事啦。《九歌》的跳神我觉得是满好玩儿的,我实在是很想看,但妈不要我看。今天真奇怪,平常凡是有歌舞的时候,都是准我看的。独于今天连演习都不准我看,所以我就偷着空儿跑到这儿来啦。

宋玉:你怕你妈吗?

子兰:哼,不仅是我,连我爸爸都还怕她呢。我看宫廷里面的人恐怕没有一个不怕她。就是上官大夫虽然和她感情很好,也是害怕她的。他在妈的面前,凡事都只有唯唯听命而已。

宋玉:我看,我们先生似乎不怕她。

子兰:唉,不错,先生好像不怕她。看来,使人害怕的人,自己总是不怕人的。除我妈而外,先生也是使我害怕的一个。

宋玉:不过先生是威而不猛,南后恐怕是猛而不威吧?

子兰:吓,你公然有胆量,说我妈的坏话啦!

宋玉:(拱手谢罪)我是说顺了口,有罪有罪。

子兰:你在我面前说说倒没有什么,不过你倒要谨慎些,担心你的脖子呢。你在读什么?

宋玉:(以《橘颂》示之)是先生今早做的一首诗。

子兰:(略略看看即退还宋玉)唔,《橘颂》。为什么不写首《兰颂》呢?那样的时候,我就占便宜了。

宋玉:先生的诗里面,有很多地方是咏到兰花上来的,我看你占的便宜已经不少了。

子兰:那倒不错,先生是很喜欢兰花的,只可惜不大喜欢我这一个“兰”。他常常说我不肯用功,他挖苦我,说我会变成蓍茅草,使我怪难为情的。我有时候倒很想改名字呢。

宋玉:你不肯用功,倒也是实在情形。我看你也用不着用功吧,你是王孙公子,反正也是变不成蓍茅草的。

子兰:对喽,兰为王者之香,说不定我还要变成为楚国的国王呢。

宋玉:可惜你哥哥在做太子,他现在还在秦国,还没有死!

子兰:他不会早死,你能够断定吗?况且我爸爸喜欢我妈,我妈又喜欢我,只要我妈是高兴我做国王,你怕我做不成国王吗?

宋玉:(戏以帛书卷为笏,向子兰敬礼)启禀国王,臣宋玉再拜稽首,对扬王休。

子兰:(俨然受之)好!我将来假使做了国王的时候,我一定要封你为令尹啦。假使你不会做令尹,也要封你为左徒,就跟先生现在的官职一样,让你专门管文笔上的事情。

宋玉:不错,这层我倒是很愿意的。文笔上的事情,我觉得很有把握。认真说,就是先生的文章,有好些我也不好佩服。就像他这篇《橘颂》,还不是一套老调子!而且有好些话说了又说,岂不是台上筑台,屋上架屋吗?先生的脾气总有些大刀阔斧的地方。他是名气大了,写出来的东西人家总说好,假使这《橘颂》换来是我写的,人家一定要说是幼稚了。

子兰:你的见解,我不能全部同意。这《橘颂》,我觉得在先生的诗里倒还要算雅致一些。他的好些诗,总爱把老百姓的话掺在里面,我就有点看不惯。上官大夫和令尹子椒们也不恭维他,说他太粗糙,太鄙俚了。你假如作了我的左徒,那你可不能过于放肆。(心机转变)哦,婵娟呢?怎么不见人呢?

宋玉:她在前面用功啦,你来是特地找她的吧?

子兰:假使是那样,又会使得你不高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