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与社会

鲁迅演讲全集[电子书]

文学还是同社会接近些好,将人生各方面扩充,将各种人的境遇写出,供各种人相互感觉,然后乃有顶光大顶正确的人生,乃有新的文学出来。现在的世界实在太小了,一人所感觉的同别人所感觉的完全不同,比方我们有二天没有饭吃,饭的香味就和从前不同。我们从别人所感觉的自己感觉得些,于是我们世界就可以扩大了。

现在把文学视为躲避所的中国文艺家的世界,实在太小了。作家一定要把他先生的太先生以及太太先生的书介绍进来,只限于他的先生的太先生的,这实在是不对。我主张把各种现代的书不分国界都看,最好看原本——我并不是叫你们专向外国一条路走。

现在中国文坛上往往自以为是什么派,什么主义,这是受了西洋文学史之毒,其实做文章并不是先有主义而后按主义做┑摹—固然有少数这样人,可是他们的作品就往往受了他们主义的束缚。俄国乃无产阶级的文学,我们不能学他,因彼思想与吾人两样,他们是真的无产阶级,此刻中国从事文艺的人大都是资产阶级,以资产阶级而勉强写无产阶级的文学,其结果总是矫揉造作,是假的,还不如做近于资产阶级的文学较为有诚意。

此刻是革命的政府,仿佛做文章必须有“革命”二字,其实这并不是好文字,因为革命的内容太少,架子搭得太大,看起来反而讨厌。

我们也不是对于现代社会认为满足,我们对社会还是看清楚,我们还是有理想,我们要按照我们理想走,这是将来的新文学。

我在广州,看见党部出了一个题目,叫做《青年的烦闷》,有讲家庭与革命的,有讲革命与恋爱的,起头倒还讲得不差,井井有条,可到了后来,他忽然说,恋爱算什么?我们要革命!这完全是假话,我觉得还不如老老实实说,我愿恋爱,我宁愿放弃革命。

不过此地有问题,有人以为这样岂不是走向灭亡之路吗?其实灭亡有什么关系?灭亡没有,哪来建设?旧的不灭亡,新的怎能造成?文学灭亡并没有什么稀奇。猴子的文章我们看不懂,几千年后的人看我们现在的文学,当然也如灭亡一样。俄国的文学我们完全不懂,就因为他们的地位同我们的现在已经是相差太远了。

如果一日到晚怕灭亡,那倒真是危险,现在的生命已经灭亡,这倒是真可怜!

有好的思想写好的,有腐败的思想写腐败的,假的反而没有意义,同一块很小的糖,用很大的一张包皮纸包一般。文学的真诚最要紧,否则就没有意义。

注释

①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上海《光华周刊》第二卷第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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