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候见者中人们小声谈论所有这些事情，使K．感到奇怪的是，虽然不满情绪相当大，却没有一个人对埃朗格深更半夜召见上访者提出什么反对意见。他询问这件事，得到的回答是，人们甚至还得为此万分感激埃朗格。说是完全是他的善良意愿和他对公务抱有的高度责任感，是这促使他到村里来，如果他愿意，他完全可以——这甚至也许更符合规章制度——随便派一个低级秘书来并让这秘书作记录。可是他通常都拒绝这样做，宁愿事必躬亲，但为此就不得不牺牲自己的晚上睡眠时间，因为在他的公务日程上没有来村里出差的时间。K．表示异议说，克拉姆也是白天到村里来，甚至在这儿待好几天。难道只是秘书的埃朗格在上面更不可缺少吗?

　　几个人温厚地笑了，另外几个人尴尬地默不作声，后者占了上风，几乎没有一个人回答K.。只有一个人犹犹豫豫地说，克拉姆当然是不可缺少的，在城堡里和在村里都一样不可缺少。

　　这时大门打开，莫穆斯出现在两个提着风灯的勤务员之间。“埃朗格秘书接见的第一拨人，”他说，“是盖尔斯泰克和K.。这两个人在这儿吗?”他们应声答在，但是耶里米亚斯却说了句“我是这里的客房招待”

　　便在莫穆斯微笑着一拍肩膀下抢在他们之前溜进屋里。“我得更加提防耶里米亚斯。”K．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但是他同时意识到，耶里米亚斯同在城堡里跟他作对的阿图尔比起来对他的危险性大概小多了。也许忍受他们作为助手折磨自己比让他们不受约束地四处乱窜并肆无忌惮地搞他们似乎特别擅长的阴谋诡计甚至更划算。

　　当K．从莫穆斯身旁走过时，此人装作好像现在他才认出他是土地丈量员。“啊，土地丈量员先生！”他说，“您这个很不愿意让人讯问自己的人，急着要接受讯问。那天要是让我办这件事不就简单多了嘛。噢，当然啦，挑选合适的讯问，这真难啊。”当K．听到这番话想停住脚步时，莫穆斯说：“您走吧，您走吧！那时我要您回答，现在不要啦。”尽管如此，被莫穆斯的态度惹恼了的K．还是说道：“你们只想到自己。我纯粹是因为公务才不回答的，当时不回答，今天也不回答。”莫穆斯说：“我们究竟该想到谁呀?还有谁在这儿?您走吧。”

　　一个勤务员在前厅接待他们并带领他们从K．已经熟悉的那条路越过院子，然后走进大门并进入那条低矮的、有点儿向下倾斜的过道。楼上几层显然只住较高级的官员，秘书们则住在这条过道的边上，也包括埃朗格，虽然他是级别最高者之一。勤务员熄灭灯火，因为这儿有明亮的电灯照明。这儿的一切都显得小巧玲珑。空间得到充分利用。过道刚刚够让人在其中挺直身子行走。过道两旁几乎是一扇门挨着一扇门。两边的墙壁没直达天花板，这很可能是为了通风的缘故吧。因为一个个小房间在这条像地窖似的低矮过道中恐怕是没有窗户的。墙壁没完全封死的缺点是过道里不安静，房间里想必也是如此。许多房间似乎都有人住，大多数房间里的人还没睡，人们听到人语声、锤击声、碰杯声。不过这却并不给人以特别欢乐的印象。

　　人语声是压低了的，人们几乎一句话也听不懂，似乎也不像是闲谈，很可能只是有人在口授什么或者诵读什么，恰恰从发出杯盘声的那些房间里人们听不见一句话，而锤击声则使K．想起什么时候有人给他讲过的这一情况：有些官员为恢复连续紧张脑力劳动后的疲劳有时干些木工、精密机修工之类的活。过道本身空空荡荡，只在一扇门前坐着一位穿皮大衣的又高又瘦、脸色苍白的老爷，皮大衣下面露出睡衣，可能是他觉得房间里太闷，所以他坐到外面来并在那儿读一张报纸，但没认真读，他常常打着哈欠放下报纸，欠着身子并沿着过道望去，也许他在等一个上访者，他已经传见此人，可此人却迟迟不来。

　　当他们从他身旁走过后，勤务员对盖尔斯泰克说：“这位老爷是平茨高尔!”盖尔斯泰克点点头。“他已经很久没去过下面啦，”他说。“已经很久没去过了。”勤务员证实说。

　　最后他们走到一扇门前，那扇门和其余的门没有什么不一样，可是据勤务员说埃朗格就住门后那个房间里。勤务员让K．把自己举到K．的肩膀上并从上面的空隙向房间里看。“他躺在，”勤务员边下来边说，“床上呢，倒是穿着衣服，可是我却认为，他在打瞌睡。在这儿村里生活方式一改变他们有时疲倦成这副样子。我们只好等候。他醒了会打铃的。不过以前倒是已经发生过这样的事：他把逗留村里的时间全都睡觉睡掉，醒来后又得立刻返回城堡。他是自愿到这儿来干工作的嘛。”“现在还不如让他睡到底呢，”盖尔斯泰克说，“因为如果他醒来后还有一点儿时间可以工作，他就会对自己睡了觉了感到很不满，就试图急急忙忙处理一切事务，你就几乎没法把话说完。”“您是来谈盖房要车运料的事的吧?”勤务员问。盖尔斯泰克点点头，把勤务员拽到一边并小声对他说话，但是勤务员几乎没听，从他高出其一头多的盖尔斯泰克的头顶上望去并神情严肃地慢慢抚摩着自己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