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呀,说呀,突然听到什么人唱支歌唱到一半。马肯就是那歌手,他唱的是“当一个人的心因忧虑而受压抑时”。他唱完那歌就建议为“女人”祝福!我反对这说法,我执意不让这么说。我说,这不是说祝酒词的体面方式。在我的住处,我只允许为“女士们”祝福!我和他争得很厉害,主要原因是我发现斯梯福兹和葛雷格在笑话我——或在笑话他——或在笑话我俩。他说,某人不应受指挥。我说某人应受。
他说,那么某人不应受辱。我说,此话有理——在我的屋顶下决不会有人受辱,在我家,众家庭守护神都是神圣的,敬客的法则高于一切。他说,他承认我是一个极好的人,这么说一点也不有损某人尊严。我立刻建议为他干杯。
有人吸烟。我们都吸烟。我吸烟,并用力想克制自己那越来越厉害的颤抖。斯梯福兹发表了一通关于我的演说,听着他演说,我几乎感动得涕泪俱下了。我向他答谢,并希望在座各位客人明天、后天——每天五点钟——和我一起吃晚饭,以便我们能在长长地享受交谈和交际之乐。我感到有为一个人祝福的必要。
我要建议为姨奶奶祝福。贝西·特洛伍德,她是她那性别的人中最优秀的一个。
什么人从我卧室的窗口探出身去,一面把头抵在清凉的石栏杆上使脑袋清醒,一面感受拂在脸上的微风。那人就是我。我称自己科波菲尔,并说:“你为什么学吸烟?你应该明白不能这样做呀。”喏,有什么人在镜子里摇摇晃晃打量他的模样。那人也是我。在镜子里,我显得很苍白;目光呆呆的;我的头发——没别的,只有我的头发——显出我喝醉了。
什么人对我说道:“我们去看戏吧,科波菲尔!”我眼前不是卧室了,又是酒酰交错的桌子;灯光;葛雷格坐在我右方,马肯坐在我左方,斯梯福兹坐在我对面——大家坐在雾中,相距很远。看戏?当然,正合我意。快走呀!他们应当原谅我,先让他们一个个出门,然后熄了灯——以防失火。
黑暗中由于一慌,发现门不见了。我在窗帘上摸门,斯梯福兹笑着拉住我胳膊把我引出了门。我们下楼时一个跟一个。快到楼梯底层时,有什么人摔倒而滚了下去。别的什么人说那是科波菲尔。对于这番错误的报导,我很愤慨,直到发现自己仰面躺在污泥里,我才开始想那报导或许多少也不是无稽之谈呢。
一个雾蒙蒙的夜,路灯四周冒着一团雾气!有人含混地说,在下雨。我却认为在下雾。斯梯福兹在一条灯柱下拍拂我的泥水,帮我把帽子摆弄好。有什么人很奇怪地从什么地方拿出我的帽子,因为我先前没把它戴在头上。这时,斯梯福兹说道,“你好了吗,科波菲尔,是吧?”于是我对他说,“再好不过了。”
一个坐在窗口的人从雾里往外看,一面从什么人手上接过钱,一面问我是否和他们一起的,他露出(我记得我瞥见了)拿不准让不让我进去的犹豫神色。过了一会,我们就坐在一个热烘烘的戏院的高处。往下看,我觉得下面好像一个冒烟的大坑,挤满这坑里的人看上去模模糊糊一团。还有一个大戏台,看过街道后再看这戏台就觉得台上清洁光滑无比;台上还有一些人说着一些让人摸不着的事。有许多明晃晃的灯,有音乐。下面的包厢里有女人,还有别的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觉得那整所戏院都在学着游泳一样;我想让它镇定不动时,它就做出一副无法形容的怪模样。
由于什么人的提议,我们决定去下面女人在的礼服厢。我从一个穿着大礼服、拿着看戏用的眼镜的男人身边走过,他就倚在沙发上;我还从一个照见我全身的大镜子前走过。然后,我被领进一个包厢,发现我在落座时说了点什么,而周围的人喊:“不要闹!”女人们向我投来愤怒的目光,还有——什么!是的!——爱妮丝,她和我不认识的一男一女坐在和我同一个厢里,就坐在我前面。现在,我又看到她的脸了,我相信比我当时还看得清楚些。我看见她转向我时满脸惊奇和深切的痛惜。
“爱妮丝!”我口齿不清地说道,“唉呀!爱妮丝!”
“嘘!别做声!”她答道,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你打扰了观众。看台上吧。”
我照她吩咐的做,想注意台上,也想听听上面演的是什么,却是徒劳。我又慢慢地看她,见她退缩进一角,把戴着手套的手放在前额上。
“爱妮丝!”我说道,“恐怕你不舒服吧。”
“是的,是的。不要关心我吧,特洛伍德,”她答道,“听!你马上就要走了吧?”
“我马上就要走了?”我嘟噜着重复道。
“是呀。”
我有种愚蠢的想法,想说我要留在这里,等着扶她下楼。我相信,我不知怎么竟把这意思说了出来;因为她仔细看了我一下后,好像明白了,便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