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姨奶奶!”我说道,“他不过是个想死乞百赖的乞丐罢了。”
“你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姨奶奶答道,“你不知道他是谁!你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我们这么说着,来到一个前面无人的门口停下,他也停了下来。
“别看他!”我忿忿回头去看那人时,姨奶奶说道,“去帮我叫辆车,我亲爱的,然后到圣保罗教堂等我。”
“等你?”我重复道。
“是的,”姨奶奶答道,“我必须一个人走。我必须和他走。”
“和他,姨奶奶?就和这个人?”
“我头脑清醒,”她答道,“我对你说,我必须。去帮我叫辆车吧!”
虽然我很惊诧,我知道我不能违抗这一严厉的命令。我跑了几步,叫了一辆经过的空车。我几乎还来不及放下踏板,我姨奶奶就不知怎地一下跳进了车厢,那人也跟了进去。她那么焦急地向我摆手,要我走开,于是我虽然很吃惊也马上转身走开了。我转身时,听见她对车夫说:“随便去什么地方!就这么不停地走!”马车立刻从我身边经过,往山上驰去。
过去,狄克先生告诉我的事被我当做他的幻觉,现在又涌上我心头。我无法不信这人就是被狄克先生神秘地提到的那个人;不过他在我姨奶奶身上得到的把柄究竟是什么样的,我一点都想象不出。在教堂的院子里,我等了半个小时,其间让自己镇静了下来,这才看见马车回来了。车夫在我身边停下车,车里只坐着姨奶奶。
她还很激动,尚无法进行我们必须做的拜访。她叫我上车,让车夫慢慢地赶车来来回回了一会。她只说道:“我亲爱的孩子,永远别问我这是怎么回事,也永远别提到它。”直到她完全恢复了镇静,她才对我说她已很平静了,我们便可以下车了。她把钱袋交给我让我付车钱时,我发现所有的几尼都没了,只剩下那些散币。
一道低低的小小拱廊通向博士院。我们从院前的街市上往前没走几步,城市的喧嚣就似乎被抛到幽静的远方了,好像一种魔术一样。经几处沉沉院落和几条窄窄通道,我们来到斯宾罗——约金斯那带着天窗的事务所。在那不用敲门一类礼节便可径入而朝拜的圣殿前廊里,有三四个文书在忙着抄抄写写。其中一个独坐的人又干又瘦,头上褐色的假发硬硬的,仿佛是用姜饼制成一样;他起身迎接我姨奶奶,把我们带进斯宾罗先生的房间。
“斯宾罗先生还在法庭里呢,夫人,”那干瘦的人说道,“今天是拱形法庭开庭日;不过法庭离这儿很近,我立刻派人去请他。”
在斯宾罗先生到来前,我趁机向四处打量。屋里的器具陈设都是旧式的,蒙满了尘垢,书桌上的丝绒布已完全褪了色而灰暗得像个老乞丐。桌上有许许多多纸卷,有的标为“证件”,有的标作“诉状”(这令我吃惊),有的标作“监督法庭办理”,有的标作“海军法庭办理”,有的标作“代表法庭办理”。我很想知道究竟有多少个法庭,要弄明白它们又得花多少时间。此外,还有各种抄写的宣誓词卷宗,装订得很牢固,捆成一卷一卷,每一案为一卷,每一案都像是一部十卷和三十卷的历史那样。我觉得,这一切看起来无比宝贵,使我对代诉人这一职业十分满意。我正怀着越来越强的好感检阅这些及类似的东西时,听到屋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斯宾罗先生穿着镶白皮边的黑袍,匆匆走入。他边走边摘下帽子。
他是个小个的人,生着淡黄色的头发,脚蹬上乘的靴,白领饰和衬衣领也浆得硬得不能再硬。他的衣着整洁。他在那精致卷过的胡子上无疑也花了番心思。他的金表链那么粗,以致我竟想入非非地认为:他应该用如同金箔店招牌那样了不起的金胳膊把它拉出来。他的装束是如此周全和僵硬,看上去他几乎无法弯下腰了。他坐到椅子上看桌上那些文件时,只好像小丑那样转身时得转动胯部。
我由姨奶奶介绍后,受到很礼貌周全的接待。他当时说道:
“原来,科波菲尔先生,你想加入我们这行?我前几天有幸会见特洛伍德小姐,”——把身子倾斜一次,又做了一次小丑——“我无意间言及,这里尚有一空缺。特洛伍德小姐谈到她有一个她特别关心的侄孙,并说希望他能求得一体面职业。这位侄孙,我相信,我此刻有缘。”——又做一次小丑。
我鞠了一躬,以示承认,并说姨奶奶曾对我说到有这么一个机会,认为我会对此愿意一试。我觉得我很愿意,所以马上就接受了这提议。在我对这职业有更进一步了解之前,我不能肯定地说我会喜欢它。我认为在我决定正式从事这职业前,我应当试试,看我能不能真正喜欢它,虽说这不过是种形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