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的身世和经历(11)

大卫·科波菲尔[电子书]

“米考伯先生,”奎宁先生说,“和默德斯通先生相识。他给我们拉生意,只要他拉到了客户,我们就付他佣金,他收到了默德斯通先生请他替你安排住处的信,并愿意收你当他的房客。”

“我的地址是,”米考伯先生说,“都会路,温泽巷。我——简言之,”米考伯先生又一度迸发出勇气说,但还是用那种上流人的神态——“我就住在那里。”

我向他鞠了一躬。

“依我之见,”米考伯先生说,“你在这大都市的见闻尚不甚广泛,要穿过这现代巴比伦的迷宫时都会路——简言之,”米考伯先生又一次迸发出勇气说,“你可能会迷失方向——我很高兴今晚来这里,用最近的路线的知识将你武装起来。”

我真心真意地谢了他。因为他竟愿意费神,真是太热忱了。

“几点,”米考伯先生说,“我可以——”

“八点左右。”奎宁先生说。

“大约八点,”米考伯先生说,“再见,奎宁先生。我不再打扰了。”

于是,他戴上帽,夹着手杖,身子挺得笔直地走了出去,哼着曲子离开了账房。

就这样,我正式被奎宁先生雇在默德斯通·格林伯公司的批发店里做我力所能及的事,薪水嘛,我想是一星期六先令吧。我记不清是六先令还是七先令了。在这一点上我不能确定,我倾向于是六先令;先是六先令,后来是七先令。他立刻付了我一星期的(我相信是他从自己口袋里掏的),我又从中拿出六便士给白粉,请他晚上帮我把那箱子拿到温泽巷去——箱子虽说不重,仍不是我那时的力气所能扛起的。我又为我的午饭付了六便士,那由一张肉饼和街头水龙头的饮水组成。我还在街上散步了一会,把规定用来吃那顿饭的一个小时打发掉了。

晚上,到了约定的时间,米考伯先生又来了。我洗了手和脸,以示对他的那种派头的敬意,然后我们一起朝我们的住宅走(我想,这时我也该这么说了)。一路上,米考伯先生把街名、拐弯住房屋式样都教我记住,这样明天早上我就不会费事地找到回去的路了。

到了他在温泽巷的住宅后(我看出,这住宅也和他一样寒酸,也和他一样尽可能装体面),他把我介绍给米考伯太太。米考伯太太是个瘦削憔悴的女人,一点也不年轻了,她正坐在客厅里(楼下没有任何家具,窗帘总是放下好挡住邻居的眼光)给一个婴儿喂奶。这婴儿是一对双生子中的一个。我在这里可以说一下,我和这家相处时,从没见过那对双生子同时不在米考伯太太怀里的时候,总有一个在吃奶。

还有两个孩子——米考伯少爷,大约四岁;米考伯小姐,大约三岁。还有一个皮肤很黑的年轻女仆,她有哼鼻子的习惯。不过半个小时,她就告诉我她是个“苦儿”(意思是孤儿),从附近的圣路加贫民习艺所里来这儿的。这一家就有这么些人。我的卧室在后面的顶楼上,小小的房间全贴着一种花纹的墙纸,我童稚的想象力把那花纹和蓝松饼联想在一起,屋里只有很少的几件家具。

“没结婚之前,”米考伯太太喘着气说,她带了双生子和另两个孩子上楼带我看住处,这时她坐了下来,“我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时,我从没想到过,我会不得不招收房客。可是米考伯先生遇到困难。我不能再考虑个人的感受了。”

我说:“是的,夫人。”

“目前,米考伯先生的困难几乎把人压倒,”米考伯太太说,“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渡过这难关,在娘家,我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时,我真不懂困难这词是什么意思,不懂我现在所说的这个词的意思,可是经历使我懂得了——正如爸爸常说的那样。”

我不能肯定,究竟是从她那里我知道米考伯先生做过海军军官,还是出于我想象。我只知道,至今我仍然相信他一度入过海军,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为各种商户在城里拉顾客,但我恐怕他收入很少或几乎没有进项。

“如果,米考伯先生的债主不肯给他时间,”米考伯太太说,“他们就得自食其果了。他们把这事办得越快就越好。石头榨不出血,米考伯先生也榨不出钱还账(更别说付诉讼费了)。”

可怜的米考伯太太!她说她曾努力试过,我并不怀疑她曾这样做过。临街门上中间几乎被一块大铜牌全遮住了,那铜牌上刻着:“米考伯夫人青年妇女宿舍”,可我从没见到任何青年妇女在这里住宿过,没见过任何青年妇女来过或提出过要来,也没见过这里做过任何接待青年妇女的最低标准的准备。我见到或听到的来客全是债主。他们总是在任何时候来到,其中一些还好凶。有一个一脸脏兮兮的人,我猜他是个鞋匠,总是早上七点钟就钻到走廊里,朝楼上的米考伯先生嚷嚷说:“下来!你还没出门呢,你知道的。还我们钱,好不好?别藏着,你知道,那太可鄙了,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可鄙。还我们钱,好不好?你要还我们钱,听见了吗?下来!”这番辱骂得不到回应,他就气得骂出“骗子”、“强盗”,而这样仍得不到回应,他就走到街对面,冲着二楼窗子(他知道米考伯先生在那里)叫骂。这时,米考伯先生好生伤悲羞愧,以致(有一次,我从他太太的尖叫声中得知)用把刮胡子刀对自己比划了一下。可是半个小时不到,他就会不惜力气地擦亮皮鞋,哼着曲子出门时,那神气较平日还更像个体面人。米考伯太太也具有一样的弹性。我曾亲眼看到她在三点钟时被法庭批下的账单和讼费单逼昏过去,可是四点钟时,她就吃裹面炸的羊排,喝热麦酒(这些是当掉两个茶匙后买回的)。有一次,我偶然提前在六点钟回家,见她昏倒在火炉前(还带着双生子中的一个),头发披在脸上,原来法庭刚刚强行采取了手段。可就在那天晚上,她一面在厨房的灶前烤牛肉,一面给我讲她爸爸妈妈的故事,还告诉我他们过去的交往,我再没见过她那样兴高采烈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