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里,我和美谛寻了两天,一个个海滩去看,第三天,终于找到。桅、横桁、斜桁,包括“人字吊”,都在。它们藏身于西南海岬的惊涛之中。我们弄得真够呛!第一天黄昏时分,我们才拖着主桅回到小海湾。那时没有一丝风,只好一点一点地划回来。
又一个伤心费力的日子过去了,我们拖回了两条中桅。第三天我铤而走险,把前桅、前横桁、主横桁、前斜桁、主斜桁全扎到了一起。那天,风顺,我以为可把升帆全拖回来;但风却开了个大玩笑,不久风停了,我们用桨往回划,就像一个大蜗牛在海上爬,叫人沮丧极了。后面拽着沉重的东西,把所有力气都用在桨上,小艇仍懒懒的,让人憋气。
夜色降临了,风迎面而来了。
不但前进不了,船还在向外海卷去。我拼命划桨,划得筋疲力尽。可怜的美谛也在拼命,我怎么也劝不住她,她累得躺倒在艇尾座上。我划不动了,磨烂的手握不住桨把,手腕和手臂疼痛难忍。虽然中午十二点钟大吃了一通,但此刻,我累,我饿,要疯了。
我收起桨,向拽着筏子的绳弯过身去,但美谛突然向我伸出手。
“你要干什么?”她气喘吁吁地问。
“扔掉它。”我回答,解着疙瘩。
但她的手抓紧我的手。
“请别扔。”她求我。
“不行了,”我回答,“已是晚上了,风又在把我们往外海刮。”
“但是,你想想,书呆子,我们要是不能驾驶夜叉号离开,就可能在这个岛子上呆上好多年——甚至一生。它既然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以后也可能永远没人发现了。”
“你忘了,我们不是发现了一只小艇?”我提醒她。
“那是一艘猎海豹的小艇,”她回答,“你也十分清楚,要是那上面的人逃了出去,他们准会回来找海豹栖息地,发大财的。你明白,他们根本没逃出去。”
我不做声了,仍然犹豫。
“而且,”她迟疑地说,“这本来是你的意思,我希望看见你取胜。”
此刻,我硬起心肠。她从我的角度夸奖我的宏图,出于眼下的大局,我只好否定。
“就是在岛上过上多年,也比今晚、明天或后天死在小艇上好。我们没有作海上冒险的准备,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毛毯,什么都没有。你的身体我也知道,你现在就打着寒颤呢。”
“不过是紧张而已,”她回答,“我怕你会不理睬我的意见,把桅杆扔掉。”过了一会儿,她高叫了出来。“啊!求你啦,别扔!”
这是一锤定音。
她清楚她的恳求对我有如圣旨。我们整夜冻得抖个不停。我入睡一会儿,就冻醒过来,就这样反复折腾。我不能想象美谛如何熬得过去。我疲倦得连挥手取暖都不行,但仍拼命再次为美谛搓手搓脚,让她暖和过来。不过她仍请求我别扔掉桅杆。凌晨大约三点,她冷得抽起筋来,我又给她搓揉,后来不抽筋了,人却几乎冻僵。我害怕了,不管她衰弱至极,拿出桨逼着她划,每划一桨,我都担心她会昏过去。
天渐渐亮了,在晨曦里,我们寻找着小岛,找了许久,终于看到了海平线上的一个小黑点,它在十五英里外。我用望远镜扫视大海,西南方远水上出现了一条黑线,正在扩展。
“顺风来了!”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叫道,我自己简直不敢相信,那声音是出自我的口。
美谛想回答,但已说不出声了。她的嘴唇乌青,眼睛凹了进去——但是那双褐眼仍无畏地望着我!真够壮丽!
我又忙着给她搓手,帮她上下前后地活动胳臂,直到她自己能够挥动为止。然后我又强迫她站起来,尽管她没我搀扶,就会跌倒,我仍逼着她在船头和船尾之间走来走去,最后让她跳了几跳。
“啊,你这个勇敢的,勇敢的女人,”我看见生命的光彩又回到了她脸上,说,“你知道自己勇敢吗?”
“我从来不是勇敢的人。”她回答,“在我认识你以前,我从来就不勇敢,是你让我勇敢起来的。”
“我也一样,在我见到你以前,也不勇敢。”我回答。
她飞快地望了我一眼,那眼里又一次颤动着快乐之光,还有一点什么别的东西,仅是一闪而过。然后,微笑从她嘴角荡漾开去。
“环境所迫。”她说,但我明白她那话不对,我怀疑她其实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