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6年3月31日。他在我们的房间里杀死了他的妹妹。他早就犯过杀人罪。那一次,他的父亲私下里分送了五百埃居给那些参事,才救下了他的命。
——洛克《法兰西游记》约翰·洛克的传记及通信等作品,于1829年出版。
从主教府出来,玛蒂尔德没有丝毫犹豫,就立刻打发人给德·费尔瓦克夫人送了一封信。尽管她担心这样会影响自己的声誉,但她一秒钟也没耽搁。玛蒂尔德恳求她的情敌让德·××主教大人给德·弗利赖先生写一封亲笔信。她甚至求元帅夫人亲自到贝尚松来一趟。对一颗嫉妒而高傲的心来说,做出这个举动是颇需勇气的。
她依照富凯的忠告,小心谨慎,没有把自己所进行的活动告诉于连。光是她的到来就够让他心烦的了。他离死亡越来越近,同时也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正直了:他对德·拉莫尔先生感到内疚,也对玛蒂尔德感到内疚。
“为什么!”他对自己说,“跟她在一起,我有时会心神不定,甚至会感到无聊。为了我,她已经毁了自己,而我还这样对她!难道我真是个没有心肝的人吗?”当他充满野心的时候,是不会把这样的问题放在心上的。那时候,他感到的最大的耻辱就是不能成功。
玛蒂尔德在身边,他觉得更为痛苦。因为此刻她对他的爱已变得离奇而疯狂。她一而再地表示,为了救他而甘愿承受任何牺牲。
她感到心中有一种自己引以为豪的激情,这种激情压倒了她全部的自尊。她希望生命中的每分每秒都不会白白度过,每时每刻都会充满非凡的举动。在她跟于连的长谈中,全是一些奇特危险的计划。为了能在监狱里不受限制,她大把大把地贿赂看守。玛蒂尔德的那些计划并不只停留在牺牲自己的名誉上,哪怕整个社会都知道了她的事情,她也在所不惜了。她甚至会跪倒在国王奔驰的马车前,冒着被压死一千次的危险来引起君主的注意,以请求对于连的赦免。这还不过是她那勇敢而狂热的想象所能虚构出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主意。通过她在国王身边任职的朋友,她相信一定能够进入圣克卢花园的王家禁地。
于连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这样的忠诚献身。说实话,他已对英雄主义感到了厌倦。要是能面对一种单纯的、天真的和近乎羞怯的爱情,他会被打动的。然而玛蒂尔德恰恰相反,她那高傲的心灵总是需要公众,需要他人来烘托的。
她焦躁不安,担心丈夫的生命,她不愿在于连死后还苟活于世。然而在她怀有的焦虑和恐惧当中,她还存有一种想法,她要用极度的爱情和崇高的行动去轰动整个社会。
于连对这种英勇的壮举无动于衷,甚至还有些恼怒。可是,如果他知道,玛蒂尔德如何用她那些疯狂的念头,打动善良的富凯忠诚而理智的头脑的话,他又会怎样想呢?
对于玛蒂尔德表现出的忠诚,富凯说不出什么。为了救于连,他自己也可以牺牲掉全部财产,甚至用生命去冒最大的风险。他感到担心的只是玛蒂尔德大把大把地花钱。开始几天,这样的花钱让他肃然起敬。和所有的外省人一样,他对金钱一向是看得很重的。
可到后来,他发现德·拉莫尔小姐的计划变化无常。令他感到欣慰的是,他终于找到一句话来责备她那令人讨厌的性格:女人多变。这句话与外省人的骂人话“瞎折腾”,也差不多了。
“真是奇怪,”有一天在玛蒂尔德离开监狱后,于连心想,“对这样的一种热烈的感情,我竟无动于衷!可两个月前我是多么崇拜她啊!我曾在书里看到,临近死亡会让一个人对一切都失去兴趣。然而可怕的是,我自己明明知道是忘恩负义,却又不能改变。我难道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吗?”为此,他把自己狠狠地责备了一番。
他的心中已没有了野心。可另外一种激情又从它的余烬中冒了出来。那就是他对谋杀德·瑞那夫人的悔恨。
实际上,他还是在狂热地爱着她。在他独自一人、不受打扰的时候,他会完全沉湎在过去的回忆里,回忆从前在维利埃尔或维尔吉度过的欢乐时光。这时,他就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幸福。在那段飞逝而去的日子里所发生的一切,哪怕再微不足道,现在想来,都历历在目、令人无限神往。至于在巴黎取得的成功,他想都不想。对此,他早已厌倦了。
这种情绪日益强烈,嫉妒的玛蒂尔德也猜出了几分。她意识到,必须跟他对孤独的依恋作斗争。有几次,她心怀恐惧地提起德·瑞那夫人的名字,她看见于连一阵战栗。从那时起,她的激情就更加漫无边际,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他若死,我决不苟生,”她对自己坚定地说,“看到我这样地位的一个女子对一个被判死刑的男人如此痴情,巴黎沙龙里的人会说些什么呢?这样的感情,只有在英雄时代才能找到。在查理九世和亨利三世的时代,激动人心的正是这样的爱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