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六个星期中,侯爵有时会心血来潮,想让于连富起来。他觉得贫穷对他德·拉莫尔先生来说,是不体面的、可耻的;对他女儿的丈夫来说,也同样如此。他得拿出钱来。可第二天,他的思想又转变了,他觉得于连应该明白他慷慨解囊的深意,他应该改名换姓,远赴美洲,然后给玛蒂尔德写信说他已殉情而死。
德·拉莫尔先生想象着他已寄出了这封信,并想象着它会对女儿产生的影响……玛蒂尔德的来信使他从幼稚的幻想中惊醒。在考虑了如何杀死于连或让他失踪的种种方案后,他又忽发奇想,打算给于连安排一个辉煌的前程。他想给他一块封地。为什么不可以把自己的爵位传给他呢?自从独子战死在西班牙之后,他的岳父德·肖纳公爵,已经跟他谈过多次,想把自己的爵位传给诺伯特……
“不能不承认于连的办事能力非同寻常,他有胆量,而且才华横溢,”侯爵暗想……“但在他的性格深处,我总觉得有某种可怕的东西。这是他留给所有人的印象,因此一定还有什么真实的东西存在其中(这种真实的东西越是难以琢磨,老侯爵的内心就越感到恐惧)。
“(在一封没有提到的信里)玛蒂尔德有一天巧妙地说:‘于连没加入任何团体,也不属于任何组织。他没想到要借助任何力量来对付我,我要是抛弃他,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可这也说明他对现实社会一无所知吗?……我对他说过几次:‘只有得到沙龙的支持才可能被提名当候选人……’
“不,他没有检察官所具有的那种抓住时间,不错过任何机会的机智、狡猾的本领……他不具有路易十一法国国王,1461年开始统治法国,以行为狡诈、残忍著称。的性格。另一面,我又听见他使用那些反对宽容的格言警句……我真是糊涂了……他会不会用这些格言警句,作为阻挡激情的堤坝呢?
“至少有一点很清楚:他受不了别人的蔑视。我可以据此来控制他。
“是的,他并不崇拜高贵的出身,他尊重我们也并非出自本能……这是个缺点。一个神学院学生对缺乏享乐和金钱是受不了的。而他却不同,他怎么也不能忍受别人对他的蔑视。”
在女儿来信的催促下,德·拉莫尔先生觉得自己必须做出决断了:“不管怎样,问题的关键是:他竟然胆大包天,敢于追求我女儿,是不是因为他知道女儿是我的掌上明珠,并知道我每年有十万埃居的收入呢?
“玛蒂尔德不同意这种看法……不,于连先生,这一点上我不想被欺骗。
“这是出于真挚的情谊?还是想攀龙附凤的庸俗的欲望?玛蒂尔德很有远见,知道我的这种怀疑会对他不利,所以她才承认是她先爱上他的……
“一个性格如此高傲的女孩,竟会不顾高贵的身份,主动求爱……一天晚上,居然在花园里挽住他的胳膊,太恶心了!难道她就没有别的稍微体面些的办法,表明自己的心意吗?
“真是欲盖弥彰,我可不相信玛蒂尔德的话……”这一天,侯爵的分析比平时更明确了。出于习惯,他决定抓紧时间,给女儿写信。因为即便在一个府里,他们也是时常通过书信联系的。德·拉莫尔先生不敢和玛蒂尔德面对面地争论,他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女儿。他害怕仓促间的让步,会招致无法挽回的局面。信的内容如下:
千万别再干出别的蠢事来了。这里有一张给于连·索雷尔·德·拉维尔内骑士的轻骑兵中尉的委任状。你看到我已为他做了一切。不要违背我,也不要问我原因。让他二十四个小时之内动身,到斯特拉斯堡报到,他要去的团队就驻扎在那儿。随信附有一张我的银行支票,我希望你能服从我的旨意。
从天而降的喜讯使玛蒂尔德快乐疯了。她想乘胜前进,便立刻回信道:
如果德·拉维尔内先生知道您屈尊为他做的这一切,定会感激涕零,跪倒在您的脚下的。我的父亲如此宽宏大量,却独独把我忘了,您女儿的名誉正处在危险之中。稍有不慎,就会留下永久的污点,即使两万埃居的年金也不能弥补。除非您答应我,下个月我的婚礼在维尔基埃公开举行,我才会把委任状送给德·拉维尔内先生。我求您不要超过了这个期限,因为过了这个期限,您女儿就不便在公开场合露面了,除非是使用德·拉维尔内夫人的名义。要是您能使我从索雷尔这个姓氏中解脱出来,我是多么地感激您啊,亲爱的父亲……
回信却出乎意料:
听我的话,否则我就收回成命。那时,你就只能独自发抖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我还不了解你的于连是怎样一种人,而你比我了解得更少。让他动身去斯特拉斯堡吧,记住一定要走正道。半个月内,我将另有安排。
回信的措辞如此强硬,使玛蒂尔德感到吃惊。“我不了解于连”,这句话让她陷入了沉思。但她很快就得出了一个自我陶醉的结论,而且深信不疑。“我的于连出类拔萃,没有贵族沙龙中的鄙俗气,我父亲不相信他的高明,这恰恰证明了他确实高人一筹……
“然而,如果我不服从他这个一时冲动的想法,就可能导致一场公开的争吵。张扬出去会降低我的社会地位,还可能让我在于连的眼中不再那么可爱了。公开出去之后……就是十年的贫穷;单凭才能挑选丈夫这种傻事,只有过上富裕的生活,才能不被世人耻笑。如果我离开父亲,他那么大年纪,很可能会把我忘掉……诺伯特会娶一个漂亮、机灵的妻子。衰老的路易十四还曾受到德·勃艮第公爵夫人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孙媳。的引诱呢……”
她决定服从父亲的决定,但是没有把信给于连看,她知道于连性子火暴,会干出傻事来的。
晚上,当她告诉于连他已是轻骑兵中尉的时候,他真是高兴极了。根据他一生的野心和现在对儿子的热情,我们不难想象他有多么的快乐。但改变姓氏使他感到惊讶。
“总之,”他想,“我的故事总算有了个结局,这一切都完全归功于我自己。我知道如何让这高傲的恶魔爱上我。”他望着玛蒂尔德,心里想:“没有她,她的父亲就活不下去;没有我,她也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