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黑(上)-第十四章英国剪刀

红与黑[电子书]

二八佳人,面如桃花,却偏要用脂粉,去遮盖天生丽质。

——波利多里英国诗人拜伦的医生和秘书,司汤达曾于1816年在米兰和他会面。

至于于连,富凯的建议确实夺走了他全部的幸福,他什么主意也拿不定了。

“唉,也许我缺乏坚强的性格,我若是在拿破仑麾下,一定是个糟糕的士兵。不过,”他又想,“我与这家女主人之间的那段私情至少能给我带来片刻的充实。”

幸好,在这件小事上,他随意所说的话语没有泄露内心的真情。他因德·瑞那夫人漂亮的连衣裙而怕她。在他看来,这条裙子代表着巴黎的时尚。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将希望寄托在偶然的机遇或一时的灵感上。根据富凯的那番知心话和他在《圣经》中读到的一点点有关爱情的描写,他为自己制订了一个极为详尽的作战计划。因为心慌意乱(虽然他自己不承认),他将这个计划写了下来。

第二天早晨,在客厅里,德·瑞那夫人有一会儿和他单独在一起。她问他:

“你除了于连之外就没有别的名字了吗?”

听了这句惹人喜欢的问话,我们的主人公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个情况是他作计划时不曾料到的。如果没想到制订计划这样的蠢事,于连灵活的头脑本来是可以应付自如的,意外的情况只会使他的反应更为敏锐。

他一下子变得很笨拙,而他又在自己心中夸大了这种笨拙。德·瑞那夫人很快原谅了他的笨拙。她认为这正是一种可爱的忠厚品质的明证。在她看来,这个大家公认的,才华横溢的人所缺少的,正是这种忠厚的品质。

“我实在放心不下你那位小家庭教师,”德尔维尔夫人不止一次地对她说,“我觉得他老是在打主意,一举一动都很有心计。这是个阴险的人。”

不知如何回答德·瑞那夫人的窘状,使于连深感屈辱。

“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必须对这次失败作一点弥补。”当他们从一间屋子走进另一间屋子时,于连觉得他有责任抓住这一时机亲吻一下德·瑞那夫人。

这个吻令德·瑞那夫人大吃一惊。无论对他还是对她,没有比这更令人不快的了,也没有比这更为冒失的了。他们险些被人撞见。德·瑞那夫人以为他疯了。她吓坏了,而且特别厌恶。这愚蠢的举动让她想到了瓦尔诺先生。

她想:“我要是单独和他在一起,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随着爱情的陡然消失,种种贞操意识又回到了心头。

于是她设法总让一个孩子留在身边。

对于于连,这是令人厌倦的一天。整个白天都被用来笨拙地实施他的引诱计划。

他每次注视她时,目光中都带着探询的意味。不过,他还没愚蠢到糊涂的地步。

他能看出自己已不那么讨人喜欢了,更别说迷住她了。

德·瑞那夫人见他如此笨拙,又如此大胆,十分惊讶。“这是一个有才华的人在恋爱时的腼腆呀,”她暗自想道,这一想法使她快乐得难以自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被我的情敌爱上呢!”

吃罢午饭,德·瑞那夫人回客厅去接待到访的布雷专区区长夏尔科·德·莫吉隆先生,一边在一个很高的小绣架上刺绣。德尔维尔夫人坐在她旁边。在这样的情形下,而且又是在大白天,我们的主人公居然认为可以把靴子伸过去踩住德·瑞那夫人的秀足。那双穿着网眼长袜和巴黎漂亮鞋子的秀足显然已吸引住了风流区长的目光。

德·瑞那夫人害怕极了,她故意让剪刀、绒线团和绣针掉在地上。于是,于连的动作就被看成是一种不让下滑的剪刀掉到地上的笨拙的企图了。幸好这把英国的钢制小剪刀摔断了,德·瑞那夫人惋惜不已,嗔怪于连没有坐得离她更近点。

“你比我先看见剪子掉了,你本该不让它掉下才是,可你的热心没把事情办好,反而把我狠狠地踩了一下。”

这一切骗过了专区区长,却骗不过德尔维尔夫人。“这个漂亮小伙的举止可真够蠢的,”她想,“即使按照外省城市的规矩,这样的错误也是绝不能原谅的。”

德·瑞那夫人找了个机会对于连说:

“当心点,我命令你。”

于连意识到自己的笨拙,心里很恼火。他思想斗争了很长时间,不断地问自己,究竟该不该对“我命令你”这句话发火。他确实是够蠢的,居然认为:“如果事关孩子们的教育,她可以说命令我,但要回答我的爱情,她该认为我们是平等的。没有平等就不能相爱。”他绞尽脑汁地在心中搜寻那些关于平等的警句格言。他愤愤地吟诵起德尔维尔夫人几天前教给他的高乃依法国剧作家。其实这些诗句出自法国剧作家罗特鲁的悲剧《汪赛斯拉斯》。的诗句:

………………………爱情

造就平等,却不追求平等。

由于于连此生还不曾有过一个情妇,却执意要扮演一个唐璜的角色,所以,这一整天他真是蠢透了。他只有一个念头想对了。他对自己,对德·瑞那夫人都感到了厌倦。想到夜幕降临时,他又得在黑暗的花园里,与她比邻而坐,不由得忧心忡忡。他对德·瑞那先生说,他要到维利埃尔去看神父。吃罢晚饭他就走了,直到深夜才回来。

在维利埃尔,于连看到谢朗神父正忙着搬家。他果然被撤职了,接替他的是副牧师马斯隆。于连帮助善良的神父搬家,还想写一封信给富凯,说他从事圣职的坚定志向曾经阻止他接受他的好心提议。然而他刚刚目睹的一个不公正的事件却告诉他,也许不从事圣职对他的灵魂得救更为有利。

于连庆幸自己的机灵,能够利用维利埃尔神父撤职一事为自己留条后路。如果在他心里,可悲的谨慎战胜了英雄主义,他还可以去经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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