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连脸色骤变，神情古怪地看了看德·瑞那夫人。接着，他快走几步，把她拉到一边。德尔维尔夫人看着他们走开去。

“救救我的命吧，”于连对德·瑞那夫人说，“只有你能救我的命，因为你知道那个男仆对我恨之入骨。我得向你坦白，夫人，我有一幅肖像。我把它藏在我那张床的床垫里。”

听了这话，德·瑞那夫人也脸色骤变。

“夫人，这个时候只有你才能进入我的房间；千万别让人看见，在床垫最靠近窗户的那个角落里摸一下，你会摸到一个小小的纸盒子，黑色的，表面很光滑。”

“那里面有一幅肖像。”德·瑞那夫人说着，差点要站不住了。

于连注意到她神情沮丧，觉得大可利用一下。

“我还有个请求，夫人，我求你别看这肖像，这是我的一个秘密。”

“一个秘密。”德·瑞那夫人有气无力地重复了一遍。

尽管她是在那些炫耀家财、利欲熏心的人们中间长大的，爱情却已在她的心中注入了宽宏的精神。深受伤害的德·瑞那夫人抱着赤诚情怀向于连提出了几个必须提出的问题，以保证任务顺利完成。

“这么说来，”她临走时说，“是个小圆盒，黑纸板的，表面很光滑？”

“是的，夫人。”于连答道，脸上露出一种男人遇到危险时，才具有的那种冷酷的神情。

她登上三楼，脸如死灰，就像走向刑场一样。更为不幸的是，她觉得自己快晕倒了。但一想到必须帮助于连，她便又有了力量。

“我一定要拿到这个盒子。”她心中自语道，一边加快了脚步。她听到她丈夫在于连的房间与仆人说话。幸好，他们又走进了孩子的卧室。她掀起被褥，把手伸进下面的草垫。由于用力过猛，把手指都擦破了。尽管平时，她对细微的疼痛极为敏感，然而此刻，她却毫无知觉。因为几乎就在同时，她已摸到了那个光溜溜的纸盒。她一把抓住，转身就走。

她刚刚摆脱被丈夫撞见的担忧，这个盒子引起的恐惧又使她差点真的晕了过去。

“这么说来，于连已另有所爱了，那么我拿着的准是他心爱女人的头像！”

德·瑞那夫人跌坐在前厅的一把椅子上，妒火中烧，痛楚万分。她的极端无知，此刻又发挥了功效，因为她的痛苦由于惊愕而大大减轻了。于连进来了，他一把夺过了盒子，既不道谢，也不言语，径自走进自己的卧房，点上火，当场将盒子焚毁。他面如死灰，精疲力竭。因为他把刚才遭遇的危险看得过于严重了。

“拿破仑的肖像，”他摇着头自语道，“竟然被发现窝藏在一个公然声称对这个篡位者深恶痛绝的人的卧房里！而发现的人，又是极端的保王党人德·瑞那先生，况且正好是在被我激怒的时候。最为轻率的是，在肖像背后的白纸板上我还亲笔写了几行字，这将使我对拿破仑的无限崇拜暴露无遗。而且这些仰慕之情的流露，每次都标有日期。前天还写过一次。”

“我的声誉差点一落千丈，毁于一旦！”于连望着燃烧的盒子心中自语道，“而我的声誉是我惟一的财富，我完全靠着它而活着……天哪！这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啊！”

一个小时之后，疲乏和自怜让他的心软了下来。一见德·瑞那夫人，他便握住了她的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诚挚情感亲吻了它。她幸福得脸都红了。然而几乎在同时，她心中又冒出妒火，将于连推开。于连前不久刚受到伤害的自尊，使他在此刻又做出了蠢事。他觉得眼前的德·瑞那夫人只是个有钱的女人。

他轻蔑地放下了她的手，走了。他在花园里散步，闲走，陷入了沉思。不久，唇间浮现出一丝苦笑。

“我在这里散步，悠闲得像是一个有权支配自己时间的人。我现在丢下孩子们不管，又得听德·瑞那先生的粗话和那些令人深感屈辱的话了，而他那样说是理所当然的。”于是，他快步朝孩子们的房间走去。

他很喜欢最小的孩子，那孩子的亲近减轻了他剧烈的痛苦。

“这个孩子还不蔑视我。”于连想。但是很快他又自责起来，将这痛苦的减轻视为一种新的软弱：“这些孩子亲近我就像他们亲近昨天刚买的小猎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