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情况他都知道。入冬前,硫磺河那儿的一位“智叟”向他传授过这些,现在他知道感激这些忠告了。他的两脚已麻木了。为了生火,他不得不摘掉手套,手指很快冻僵了。当他保持一小时四英里的速度时,心脏可以把血挤压到身体表面和所有的末端,可是一旦停下来,心脏的挤压就变弱了。
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上的微渺生命承受着它全部的凶残。他全身的血液,在酷寒面前畏缩了,血液和那只狗一样,是有感觉的,也像狗一样,在奇寒面前想躲藏起来,把自己包裹起来。只要一小时走四英里,不管他愿不愿意,心脏都能把血液输送到身体的各个部位的表皮,但是现在热血后退了,缩进身体里面去了。四肢最先尝到缺血的味道。尽管还没完全冻僵,他那打湿的双脚却越来越冻得受不住了,露在外面的手指也越来越麻木。鼻子和脸颊已没感觉了,而全身的皮肤也因缺血而变得冰凉。还好,他还平安,脚趾、鼻子、面颊的冻伤不会太重,因为火已大了。他又往火里添些手指般粗细的小树枝,再过一会儿,就能续上手腕粗的树杈了。然后就可以脱掉湿鞋袜,在烘干之前,裸脚不会受冻,当然先要用雪把脚搓得血液循环。火燃着了,危险被赶开了。他想起硫磺河那位“智叟”的忠告,微笑了。那“智叟”严峻地下了断语,-50℃以下,任何人都不能在喀隆堤一带独行。瞧。他不正是在这一带吗?他刚出了点麻烦;他独身一人;可他自己拯救了自己。那些上了年纪的人难免婆婆妈妈的,他认为如此,起码有些人是这样。一个男子要临危不惧,他不缺这一点。只要有这一点,任何硬汉都可以单独行动。但脸颊和鼻子这么快就冻住了,这使他有点诧异,而且手指在这么快就麻木也令他意外。它们没感觉了,他差不多无法令它们合拢起来去抓树枝,十个手指就在眼前,可他感觉与它们相隔千山万水。当他摸到一个树枝时,他不得不用眼去看,自己是否拿住它了。他与指间的神经传导系统没有阻塞,但没有感觉了。
这没什么大不了。这堆旺旺的篝火,噼啪作响,熊熊的火焰升腾着生命的希望,他解开鹿皮鞋。鞋子已成了冰坨子;德式防寒袜像铠甲似的差不多箍到膝盖,鹿皮鞋带像钢条盘结在一起,他用麻木的手指折腾一番才明白这是白费劲,他拔出鞘中的刀。没等他割断鞋带——事情发生了。这是他自己的过失,或者说考虑欠周而酿成的灾难。他不能在杉树下生火。尽管从树丛中扯出树枝并把它们直接投到火堆中要省事——他应在空地上点火。篝火上方的杉树枝上承受着重重的积雪。已有几周没起风了,每根树枝上都积着沉沉的雪。每当他从树下抽出一根树枝都会引起一次微渺的抖动——对他而言,毫无感觉,然而这抖动却使一场灾祸从天而落。高处的一个树枝上的雪震下来了,落到下面的树枝上,下面树枝上的雪也被打落,这一连锁反应迅速扩展,波及到整棵树。汉子和篝火没得到一丁点的警示,积雪便像雪崩一样塌下来,火被扑灭,刚才燃着篝火的地方,现在罩着一堆软酥酥的雪。
汉子惊呆了,好像听到一声死刑判决,有那么一会儿,他呆着,瞪着刚才还烈火熊熊的地方。然后,他头脑冷静下来。大概硫磺河的那位“智叟”是对的。眼下要是还有一个旅伴,他就不会有危险。那个旅伴将点燃另一堆火。好吧,现在只有靠自己再生一堆火,这第二次点火绝不能失败。但即使这次成功了,他也很可能会丧失几个脚指头。这会儿脚一定已冻得不行了,在第二堆火燃起之前,还得忍一阵呢。这就是他脑子里的念头,但他不是坐着在想。当这些念头一闪而过,他就动起来。他重又搭起一个点火的基础。这次是在空地上。树,再休想扑灭他的篝火。他从涨潮时漂来的残枝中收集干草和小树枝。他无法用手指把它们挑拣出来,只能一把把地抓出来。这样,里面就混杂着许多不助燃的烂枝和青苔,但他也只能这样做了。他有条不紊地干着,甚至备好了一抱大树枝,那是在火旺时,才用得上的,狗一直蹲在那儿,看他忙过来忙过去。狗眼中流露着一种渴望,它知道他是能为自己生火的人,这火还得等一阵才盼得到。
万事俱备,那汉子伸手到兜里去掏第二张桦树皮,他知道树皮在那儿,虽然他的手指没感觉,当他翻寻时,听到那清脆的沙沙声,但不管他如何费力,也拈不起这薄薄的树皮。同时,他清楚,脚上的冻伤正一下一下地严重,这想法使他恐慌,他竭力驱赶围攻着他的恐慌,保持镇定,他用牙把手套戴上,前后使劲地甩动胳膊,用尽全力在身体上敲打双手,他坐着做这些动作,又站起来重复做这些动作;这期间,那狗一直蹲在雪里,它那毛茸茸的大尾巴弯到面前,暖暖地盖在前爪上,当它看着那汉子时,它那尖尖的狼一样的狗耳专注地向前耸着。汉子呢,在他甩胳膊拍手时,一阵剧烈的妒忌涌上心头,在他看来,这畜牲由于天然的保护温暖安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