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哉游哉-珍贵的尘土

一世珍藏的散文130篇[电子书]

全村的人都很奇怪,这老婆子干吗不把这件宝物卖掉,否则准能卖到一大笔钱。只有夏米的母亲一个人要人家相信这朵金玫瑰是不作兴卖掉的,因为这是当初,老婆子还是个嘻嘻哈哈的姑娘,在奥迪埃尔纳奥迪埃尔纳,法国西部一滨海小渔港。一家沙丁鱼罐头厂当女工的时候,她的未婚夫为了祝愿她“幸福”馈赠给她的。

“像这样的金玫瑰世上是少有的。”夏米的母亲说,“谁家有金玫瑰,谁家就有福气。不光这家子人有福气,连用手碰到过这朵玫瑰的人,也都能沾光。”

夏米那时还是个孩子,他急切地期待着老妇人交上好运。结果连好运的影子也没见到。老妇人的小屋在风中颤抖着,每天晚上屋里连盏灯都点不起。

夏米没等到老妇人时来运转就离开了村子。直到一年之后,夏米才在勒阿弗尔勒阿弗尔,法国海港,滨英吉利海峡。碰到一个他认识的在邮船上当司炉的人。那人告诉他,老妇人的儿子,一位画家,出人意料地由巴黎回到了家乡。画家留着大胡子,是个快活而又古怪的人。自打他回来后,老妇人的小屋就完全变了样,不但充满了欢笑,而且十分富足。据说这些画家,只消信手涂上几笔,就能赚到一大笔钱。

有一回,夏米坐在甲板上,用他那把铁梳子替苏珊娜梳理被风吹乱了的头发。苏珊娜问他:

“让,会有人送给我一朵金玫瑰吗?”

“世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夏米回答说,“说不定也会有个傻小子来找你的,苏珊苏珊,苏珊娜的昵称。。我们连队有个当兵的,别看他人挺瘦,运气可好哩。这小子在战场上捡到了半副坏了的金牙,就用它来请全连的人喝酒,喝得好痛快呀。那还是安南战争安南战争,指1858年至1884年法国侵略越南的战争。时候的事儿。喝醉了酒的炮手们为了逗乐,一个劲儿地打臼炮,有一发炮弹正巧落进一座死火山的喷火口,在里边炸了开来,可不得了,火山开始爆发了,扑扑地直往外冒岩浆,我都忘了这座火山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喀拉—托喀火山此处是夏米在胡诌。“喀拉—托喀火山”显系喀拉喀托火山之误。该火山不在越南境内,而是在印度尼西亚的苏门答腊与爪哇两岛之间的一座活火山岛上。1883年,喀拉喀托火山曾大爆发,引起了剧烈的海啸和地震,毁去原有岛屿的三分之二,淹没邻近岛屿的许多村庄,死亡约5万人。——原注。火山爆发得好厉害!有四十个村民给活活烧死。你想想看,就为了这么半副假牙,有这么多人白白地送了命!后来才弄清楚假牙是我们团长丢失的。这事不消说只好悄悄地了掉啦,因为军队的声誉高于一切。反正那一回我们一个个都喝得烂醉如泥。”

“这事发生在什么地方?”苏珊娜将信将疑地问道。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发生在——安南,在印度支那。那儿的海洋烈焰滚滚,就跟地狱一样,可是海蜇却漂亮得像芭蕾舞女演员穿的那种花边短裙。安南那地方可潮湿哩,一夜的工夫,我们的靴子里就长出了蘑菇!要是我胡诌,就把我吊死!”

在此之前,夏米听到过不少大兵们的胡诌,可他自己从来没说过一句瞎话。倒不是因为他不会说,只是从来不曾有过这种必要罢了。而现在,他认为他的神圣职责就是千方百计地使苏珊娜开心。

夏米把小姑娘带到了里昂,当面把她移交给一个瘪着蜡黄的嘴唇的高个子女人——苏珊娜的姑妈。这老婆子浑身缀满了黑玻璃珠子,亮闪闪的,活像马戏团里的一条蛇。

小姑娘一看到老婆子,就吓得紧紧地偎着夏米,把身子贴在他那件褪了色的军大衣上。

“没关系!”夏米悄声地安慰苏珊娜说,轻轻地推了一下她的肩膀,“我们这些当兵的也是没法给自己挑选连队长官的。苏珊,你是个女兵,忍耐着点!”

夏米走了。他好几次回过头来望着那幢死气沉沉的房子的窗户,只见挂在那里的窗帘连风都不愿去吹动。在湫隘的街巷中可以听到各家小店铺里时钟匆忙的滴答声。夏米的军用背囊里,藏着苏珊的一件纪念品——她扎辫子用的一条揉皱了的天蓝色缎带。不知为什么这条缎带有一股子淡淡的馨香,仿佛曾在紫罗兰的花篮里放了很久似的。

墨西哥的疟疾使夏米的身体垮掉了。他未能得到士官的军衔就退伍了,他是以一个普通列兵的身份复员回去过平民百姓的生活的。

多少年过去了,夏米始终一贫如洗。他曾换过许多低微的职业,最后当了巴黎的一名清扫工。从那以后,不论到哪里,他总是闻到一股尘土和污水的气味。甚至从寨纳河上越过重重房屋飘到街上来的微风中,从林阴道上穿着得干干净净的老太婆们兜售的一束束湿润的鲜花中,他闻到的也是这种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