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哉游哉-托尔斯泰和自然

一世珍藏的散文130篇[电子书]

普列汉诺夫(1856—1918),俄国理论家、文艺批评家、政治活动家。代表作为理论著作《社会主义与政治斗争》、《我们的意见分岐》等。

[俄] 普列汉诺夫

托尔斯泰喜爱自然,并且以好像从来没有任何人达到过的那么高的技巧描写了自然,这是所有读过他的作品的人都知道的。自然在我们的伟大艺术家的笔下不是被描写出来的,而是活着的。有时候自然甚至好像是故事出的角色之一:可以回想一下《战争与和平》中罗斯托夫一家在圣诞节游逛的那个无与伦比的场面。

托尔斯泰是自然美的最富有同情心的鉴赏者。在彼·比留科夫先生引用的他的瑞士旅行札记中,可以看到下面含义很深的一段话:

“令人惊奇的是,我在克拉兰住了两个月,可是当我在早晨或者特别在午饭后黄昏前打开已经蒙上阴影的百叶窗板,眺望湖水和倒映在湖中的远处的青山的时候,美每次都使我眼花缭乱,在刹那间用意想不到的力量打动了我的心。……有时候,当我独自坐在绿阴如盖的小花园里,良久地眺望这些湖岸和这片湖水的时候,我甚至仿佛从肉体上感到,好像美通过眼睛注入到我的心灵中了。”

但是这个仿佛感到好像自然的美“通过眼睛”注入到自己心灵中的非常敏感的人,远不是对于任何优美的地方都感到喜不自胜的。比方说,他登上蒙特辽附近的一个山顶(如果我没有记错,就是登上了Rocher de Naye奈伊山。——校者)之后,这样写道:“我不喜爱这些所谓庄严的名胜,因为它们都有点儿冷冰冰的。”托尔斯泰只喜爱那些能唤醒他意识到他和自然浑然一体的自然景色。他自己在同一篇旅行札记中说到这点:

“当自然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我,然后扩展到无际的远方,可是我总是在它怀抱中的时候,我就喜爱自然。当灼热的空气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我,而且这种空气缭绕着飘向无际的远方的时候,当那些被我坐在上面压死了的最新鲜的草叶成为一望无垠的草地的绿毡的时候,当那些随风摆动,使阴影在我脸上移动不止的树叶形成远处森林的一片蓝色的时候,当你们呼吸的空气成为深不可测的蔚蓝色天空的时候,当不单是你们在自然面前心旷神怡的时候,当无数昆虫在你们周围嗡嗡地打转、牛群悠然地结队而行,小鸟到处啼鸣的时候,我就喜爱自然。”

谁常去克拉兰,谁就记得,那里的湖光山色虽然美丽得少见,却没有什么庄严冷漠的地方,反而具有极其引人入胜的柔和意境。因此,我们的托尔斯泰也喜爱克拉兰的自然;因此,自然也使他的心灵充满了生命的真正快乐。他写道:“我立刻就想爱,我甚至感到对自己的爱,惋惜过去,希望将来,活着在我也是快乐,想长久地长久地活着,于是死的念头得到了幼稚的、富有诗意的恐怖。”

这种对死的念头的恐怖,很能说明托尔斯泰的性格。

大家知道,这种感情在他那些观点的形成过程中曾经起了很大的作用,而他那些观点的总和就是口语中所谓的托尔斯泰主义。但是我不打算在这里来谈这种作用。在这里我感兴趣的只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至少在自己一生的某个时期,正是在他最大限度地感受到自己与自然是浑然一体的时候,托尔斯泰才最强烈地感到了对死的恐怖。

但是,远非所有的人都是如此。有一些人对于他们将来势必要与自然完全融成一体,势必要完全融合在自然里面,并不认为有什么特别可怕。他们由于某些印象的影响越是鲜明地意识到自己与自然的一体感,死的念头对于他们就越不可怕。雪莱大概就是这样,那些悼念济慈逝世的深刻的诗句就是他说出的:“他与自然合而为一了。”(He is made one with Nature.)路德维希·费尔巴哈也是这样,他在自己的一首二行诗中说道:

Fürcht’dich nicht vor dem Tod.Du verbleibst ja stets in der Heimat.

Auf dem vertrautem Grund,welcher dich liebend umfangt.不要怕死,你将永远住在自己的故乡,这块熟识的土地,将爱抚地拥抱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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