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经》是儒家经典,包含了丰富的美学思想。如《易经》有六个字:“刚健、笃实、辉光”,就代表了我们民族一种很健全的美学思想。《易经》的许多卦,也富有美学的启发,对于后来艺术思想的发展很有影响。六朝刘勰《文心雕龙·情采》篇说:“是以衣锦衣,恶文太章,贲象穷白,贵乎反本。”又《征圣》篇说:“文章昭晰以象‘离’。“贲”和“离”都是《易经》里的卦名。这位伟大的文学理论家从易卦里也得到美学思想的启发。所以我也不放弃在这里面探索一下中国古代美学思想。
我们先介绍《贲卦》中的美学思想。总起来说,《贲卦》讲的是一个文与质的关系问题。
贲者饰也,用线条勾勒出突出的形象。这同中国古代绘画思想有联系。《论语》记孔子的话:“绘事后素。”(郑康成注:“绘画,文也。凡绘画先布众色,然后以素分布其间,以成其文。”)《韩非子》记“客有为周君画荚者”的故事,都说明中国古代绘画十分重视线条,这对我们理解《贲卦》有帮助。现在我们分三点来谈一谈《贲卦》的美学思想。
第一,象曰:“山下有火”。夜间山上的草木在火光照耀下,线条轮廓突出,是一种美的形象。“君子以明庶政”,是说从事政治的人有了美感,可以使政治清明。但是判断和处理案件却不能根据美感,所以说“无敢折狱”。这表明了美和艺术(文饰)在社会生活中的价值和局限性。
第二,王廙(王羲之的叔父)曰:“山下有火,文相照也。夫山之为体,层峰峻岭,峭崄参差,直置其形,已如雕饰,复加火照,弥见文章,贲之象也。”(李鼎祚《周易集解》)美首先见于雕饰,即雕饰的美。但经火光一照,就不是雕饰的美,而是装饰艺术进到独立的艺术:文章。文章是独立纯粹的艺术。在火光照耀下,山岭形象有一部分突出,一部分看不见,这好像是艺术的选择。由雕饰的美发展到了以线条为主的绘画的美,更提高了艺术家的创造性,更能表现艺术家自己的情感。王的时代正是山水画萌芽的时代,他上述的话,表明中国画家已在山水里头见到文章了。这是艺术思想的重要发展。
唐人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唐以前山水大抵“群峰之势,若钿饰、犀栉,或水不容泛,或人大于山”,“石则务于雕透,如冰澌斧刃;绘树则刷脉镂叶,多栖梧菀柳,功倍愈拙,不胜其色。”这是批评当时的山水画停留在雕琢的美,而没有用人的诗的境界来加以概括,使山水成为一首诗,一篇文章。这同样表示了艺术思想的发展,要求像火光的照耀作用一样,用人的精神对自然山水加以概括,组织成自己的文章,从雕饰的美,进到绘画的美。
第三,我们在前面讲到过两种美感、两种美的理想:华丽繁富的美和平淡素净的美。《贲卦》中也包含了这两种美的对立。“上九,白贲,无咎。”贲本来是斑纹华采,绚烂的美。白贲,则是绚烂又复归于平淡。所以荀爽说:“极饰反素也。”有色达到无色,例如山水花卉画最后都发展到水墨画,才是艺术的最高境界。所以《易经》的《杂卦》说:“贲,无色也。”这里包含了一个重要的美学思想,就是认为要质地本身放光,才是真正的美。所谓“刚健、笃实、辉光”就是这个意思。
这种思想在中国美学史上影响很大。像六朝人的四六骈文、诗中的对句、园林中的对联,讲究华丽词藻的雕饰,固是一种美,但向来被认为不是艺术的最高境界。要自然、朴素的白贲的美才是最高的境界。汉刘向《说苑》:孔子卦得贲,意不平,子张问,孔子曰,“贲,非正色也,是以叹之”,“吾闻之,丹漆不文,白玉不雕,宝珠不饰。何也?质有余者,不受饰也。”最高的美,应该是本色的美,就是白贲。刘熙载《艺概》说:“白贲占于贲之上爻,乃知品居极上之文,只是本色。”所以中国人的建筑,在正屋之旁,要有自然可爱的园林;中国人的画,要从金碧山水,发展到水墨山水;中国人作诗作文,要讲究“绚烂之极,归于平淡”。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追求一种较高的艺术境界。即白贲的境界。白贲,从欣赏美到超脱美,所以是一种扬弃的境界,刘勰《文心雕龙》里说:“衣锦衣,恶文太章,贲象穷白,贵乎反本。”(按《中庸》:“衣锦尚,恶其文太著也。”)这也是《贲卦》在后代确实起了美学的指导作用的证明。
(六)《易经》的美学之二《离卦》
《离卦》和中国古代工艺美术、建筑艺术都有联系,同时也表明了古代艺术和生产劳动之间的联系。我们分四点对《离卦》的美学作一简单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