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气温骤降。寒冷的东北风从窗户缝隙里灌进来,把我们冻得直哆嗦,把水罐里的水冻得结上了冰。早上起来,我们不得不免去了洗脸这个仪式。
照例是祈祷和诵读《圣经》。然后,是吃早饭的时间。这天早上的粥没有烧糊,只是量太少了。我感到我的肚子里仍然是空空的。
这一天,我正式成了劳乌德学校的一名学生。我和其他学生一样,听课,背诵,手忙脚乱。到了下午三点,是做针线活的时候,我才稍稍感到轻松了一点。
此时,只有斯加切尔德小姐还在给她的学生上课。我看到那个文静的女孩坐在班里最前面的位置。在斯加切尔德小姐的提问中,我知道彭斯是她的姓。
这是一节历史课,大部分女孩被提问难倒了,只有她对答如流。
我为彭斯高兴。我想,斯加切尔德小姐一定会夸奖她的。可是,出乎我的意料,她竟然被斯加切尔德小姐贬到了最末的位置。
“彭斯,你这个邋遢讨厌的姑娘,你今早一定连指甲都没有洗!”斯加切尔德小姐突然喊叫起来。
今天早上水罐里的水结冰了,这是无法洗脸洗指甲的原因。可是,彭斯并没有解释。
不一会儿,在斯加切尔德小姐的命令下,彭斯离开了教室。当她重新出现时,手里拿着一束捆在一起的树枝。彭斯行了一个屈膝礼,将它恭恭敬敬地交到斯加切尔德小姐的手里。
斯加切尔德小姐用这束树枝在她的脖子上狠狠抽打了十几下。
眼前这一幕让我气愤得浑身发抖。我觉得斯加切尔德小姐这样做太过分了,她怎么看不到彭斯的优点而死死盯住她那些微不足道的缺点呢?即使是太阳和月亮这样光芒万丈的星球,也免不了瑕疵的存在啊。
彭斯默默承受着,她的眼睛里,一滴泪水都没有。
傍晚,是姑娘们难得的娱乐时间。教室里生着旺旺的炉火。尽管窗外是纷飞的大雪,风在呜咽似的咆哮,却丝毫影响不了姑娘们玩乐的兴致。大家无所顾忌地喧闹着,仿佛要借此来宣泄内心里的种种压抑。只有彭斯静静地呆在一个火炉旁,将自己置身于这些喧闹之外。她借着炉火的微光,全神贯注地看着一本书。
我轻轻走了过去,来到她的身后。大概过了五分钟,彭斯才将头从书本上抬起来。
“你姓彭斯,那你的名字呢?”我问道。
“海伦。”
根据我所看到的这两天来的她的遭遇,我猜测,海伦一定很想离开劳乌德。可她回答我,她来这里是接受教育的,不达到目的她是不会离开的。
“那个老师太凶了。”我为她白天的遭遇打抱不平。我告诉她,如果是我,我会受不了这样的耻辱,我一定会反抗,会把鞭子夺过来,当着斯加切尔德小姐的面折断。
“这不是凶,而是严厉。斯加切尔德小姐的严厉,都是为了根治我身上的缺点。”彭斯·海伦说,“所以,要忍受。”
“命中注定要忍受的东西,如果忍受不了,那就是愚蠢和软弱的表现。”她的话让我惊讶不已。
我一时无法接受她这样的观点。我讲述了我以前所受到的里德太太对我的不公平待遇,我的话语里充满了怨恨。
难道里德太太对我的那些不公平待遇都是命中注定的吗?难道我的反抗就意味着我的愚蠢与软弱吗?我觉得,海伦所说的忍受,其实就是逆来顺受。
“海伦,对那些我无论怎么做都不讨他们喜欢的人,我就不得不讨厌他们;对于不公平对待我的人,我就必须反抗。”
“为什么要这样呢?”海伦的脸上出现了沉思的神情。“最能战胜憎恨的不是暴力,最能医治创伤的也不是复仇。读读《新约》吧,像基督那样去爱你的敌人,为诅咒你的人祝福吧。”
“生命太短暂了,我们没有时间耗费在记恨复仇上。忘记那些不公平待遇吧,那样,你就会从痛苦的深渊中解脱出来,你就会过得无比快乐。”
海伦说完这些,就将头深深地低垂下去,把她的脸和眼睛埋在炉火照不到的阴影里。她似乎不愿意和我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在心里一遍遍回味着海伦的话,我想,也许她是对的。
可是,难道我错了吗?
我一时无法说服自己。是的,如果按海伦的说法,我就该去爱里德太太,就该为我的表哥约翰祝福。但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