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斯佳丽看着的时候,那少年的两条腿慢慢地弯了下去,然后倒在了泥地上。从队伍的末尾闪出两个人来,他们一声不吭地走回到少年跟前。其中一个又高又瘦、长长的黑须一直垂到腰间的人默默地把自己的和少年的枪交给另一个人。然后俯下身把少年举起来扛到自己肩上,其动作之轻松熟练简直像在变戏法似的。他不慌不忙地向撤退的队伍后面走去,承受重量的肩背稍稍弯起,而那个虚弱的少年却像遭到大人耍弄的小孩被激怒了,他拼命叫喊道:“放下我,你这该死的!放下我!我能走!”
大胡子什么也没说,径自不紧不慢地走着,不久便消失在马路拐弯处。
瑞特放松手里的缰绳,静静地坐着没动,望着士兵们远去,他那黝黑的脸上有一种奇特的不悦之色。突然,近处响起木头塌落的断裂声,斯佳丽看见一条细长的火舌窜出了货栈的屋顶,而他们的马车就停在货栈墙外的阴影中。紧接着,大大小小的火焰,在他们上空如欢庆胜利的招展旌旗。浓烟直往她的鼻子眼儿里钻,韦德和普莉西被呛得咳嗽起来。那婴儿则轻轻地打着喷嚏。
“哦,天哪!瑞特,你在发什么呆呀?快走!快!”
瑞特并不答话,只是用树枝在马背上狠狠抽了一下,那畜牲被抽得一下子向前直蹦出去,拼命拉着车子连簸带颠地开始穿越玛丽埃塔街。在他们前面,通往铁路线的狭窄街道两边的房屋都在燃烧,形成了一条火隧道。他们的车就冲向了这隧道。十几倍于太阳亮度的强光使他们睁不开眼睛,灼热的高温几乎要把他们的皮肤烤焦了,轰隆隆、哗啦啦的巨大声浪把他们的耳朵震得生疼。他们忍受火海熬煎的不长一会儿,长得好像永无终止似的,此后,他们一下子又进入了一片幽暗。
当马车沿着街道狂奔并且剧烈颠簸着越过铁轨的时候,瑞特一直机械地挥舞着用以代替鞭子的树枝。他表情呆滞,心不在焉,仿佛忘记了身在何处。他宽阔的肩膀向前倾斜着,下巴颏儿向外突着,脑子里似乎在不愉快地思索着什么。在大火的强热辐射下,汗水从他的脑门和两颊直往下淌,但他却不擦一下。
马车驶进一条小街,又折入另一条,就这样从一条狭街到另一条陋巷绕过来转过去的,直到斯佳丽完全迷失了方向,而烈火的吼声也远远地在他们后面消逝了。瑞特依然不开口。他只是快慢有序地抽打着马背。天上的红光这时正渐渐消退,道路却变得一片漆黑,十分吓人。斯佳丽盼着能听他说点什么,说什么都可以,哪怕是冷嘲热讽、尖酸刻薄的话都行。可他就是不开口。
他开口也罢,不开口也罢,反正斯佳丽得感谢上苍,因为跟他在一起终究是一大安慰。旁边有个男子汉真好,可以紧靠着他,感觉到他臂上硬邦邦的肌肉,知道在自己与种种难以名状的恐怖之间隔着这么个人,即使他光在那里坐着发愣,也是好的。
“哦,瑞特,”斯佳丽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轻轻说道,“要是没有你,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没有参军去,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巴特勒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这一看竟让斯佳丽把抓着他的手放开了并朝后一缩。他这会儿的眼神里并没有嘲讽,而是赤裸裸的恼怒以及某种近乎茫然的表情。他撇了一下嘴,又把头扭了过去。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坐在颠簸前进的马车上,一语不发,只有新生儿的嘤嘤哭泣声和普莉西抽鼻子的唏嘘声打破寂静。当斯佳丽再也无法忍受这抽抽搭搭的声音时,便转过身去狠狠地拧她,普莉西被拧得没命地叫了起来,接着便噤若寒蝉。
后来,瑞特终于赶着马车向右拐了弯,过了一会儿,他们的车上了一条比较宽阔、平坦的路。房屋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模糊,道旁的树木连绵不断,隐隐约约像两堵墙。
“我们已经出城了,”瑞特勒住缰绳简短地说,“这就是通向马虎村的大路。”
“快走!别停下来!”
“牲口得喘口气了。”然后,他转向斯佳丽,一字一句慢慢地问道:“斯佳丽,你是不是仍决意要干这丧失理智的蠢事?”
“什么事啊?”
“你是不是仍然想要奔回塔拉庄园去?这是自杀。在你和塔拉庄园之间隔着史蒂夫·李的骑兵和北方佬的军队。”
哦,我的天!她好不容易熬过了如此可怕的一天,到了这个时候,难道瑞特准备釜底抽薪,不送她回家了?
“是的,当然想!当然想回家!求你了,瑞特,快走吧。我看这马还不算太累。”
“等一等。往琼斯博罗不能走这条路。不能沿着铁路线走。从马虎村往南,铁路线上整天都在交火。你是否知道其它能绕过马虎村或琼斯博罗的路?只要车过得去的小路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