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看到的既不是唐格拉,也不是基督山,而只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晒成黝黑的脸庞密密匝匝长满了胡子,两眼像红宝石似地炯炯发光,讪笑的嘴咧着,露出满口整齐的牙齿,32颗一颗也不少,颗颗又白又尖,犹如豺狼那贪婪的利齿。这人头发花白,落满了尘土,上面缠着一块红格子手巾;身上穿一件短工作服,积满了污垢而且破烂不堪;细高身材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仿佛那人走起路来,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会像骷髅架上的白骨一样咯吱发响。另外,安德拉看到那人的长相之前,首先看见的是按在他肩头的那只手,他只觉得这手简直硕大无朋。究竟是青年借车灯的微光认出了那张脸呢,还是那人面目狰狞而把他吓愣了?我们也说不清楚,但总而言之,这青年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猛地向后退去。“您找我什么事?”他问道。
“对不起,公子哥,”那人把手举到包着脑袋的红手巾上说道,“或许我打搅您了。不过我有话要跟您说。”
“没有在晚上还要讨钱的。”仆童一边挥手一边说,想帮主人轰走这讨厌的家伙。
“我又不是讨钱的,漂亮的小兄弟,”陌生人对仆童说,嘴上挂着一丝讪笑,而这一笑是那样可怕吓得仆童立刻躲一旁,“我只是想同你家公子哥说两句话,他差我办一件事,大概有半个月了吧。”
“好吧,”安德拉说道,他还算能稳住自己,没有让仆人看出他心中的慌乱,“什么事?快说吧,我的朋友。”
“我是想……我是想……”头缠红手巾的那人低声说道,“请您赏个脸,别让我走着赶回巴黎。我太累了,又没有像你那样饱餐一顿,我都快顶不住了。”
一听到那人随便到竟然改口说“你”怎么样,青年不禁一怔。“行了吧,”他说,“说吧,您想干什么?”
“呃,我想,你得让我上你这漂亮的马车,送我回去。”
安德拉的脸一下变白,但什么话也没有说。
“呵,我的上帝!是呀,”头缠红手巾的那人双手插在口袋里,两眼直直地盯着青年,一副生事作耗的样子,“我就是这么想的,你听见了没有,我的贝内代多小老弟。”
一听到这个名字,青年肯定有所考虑,因为他立即过去对仆童说:“我确实吩咐过这人给我办件事,他要向我报告办得怎么样了。你自己先回去吧,到了城门可以雇辆马车,回去也别太晚了。”仆童顿时惊诧不已,但还是走了。“您至少得让我找个隐蔽一些的地方吧。”安德拉接着说。
“噢!这个嘛,我来领你去个好地方,你等着。”头缠红手巾的那人说。于是他扯住马嚼子,把轻便双轮马车拉到一个隐蔽的地方,那儿果然谁也不会看到安德拉对这个人竟如此敬重。“哼,我嘛,”他对安德拉说道,“坐这漂亮的马车可不是想出什么风头,我只是因为累了,另外,也多少是因为我要跟你谈点事。”
“行了,上车吧。”青年说。
可惜当时不是大白天,因为那情景简直就是一大奇观,只见一个无赖居然大摇大摆地坐上了铺着镂花靠垫的马车,旁边的年轻人潇洒雅致,却又是这马车的车夫。车走过村庄的最后一幢房子前,安德拉默默无语地驾着车,不向同伴说一句话,而那同伴只是咧着嘴笑,也不说话,像是他心里真是甜丝丝的,居然也能坐着这样漂亮的马车兜风。一出奥特伊,安德拉向前后左右扫视了一遍,确信没有人能看到他们,也不会有人能听到他们说话。于是他勒住马,转身对着那头缠红手巾的人,抄起双手。“好呀!”他说,“您干什么要来搅我不得安宁?”
“可你,我的老弟,你干什么防着我?”
“我有什么要防您的?”
“有什么?你还用问吗?我们在瓦尔桥分手的时候,你对我说你去皮埃蒙特和托斯卡纳,其实不是那回事,你来了巴黎。”
“这碍您什么事?”
“不碍我什么事,正相反,我倒是希望这能成全我呢。”
“啊!啊!”安德拉说,“这么说,您要拿我当筹码。”
“喔!难听话又来了。”
“那是因为您不对,卡德罗斯老板,我可是把这话挑明了。”
“啊,我的上帝!别生气,小老弟。可你也应该知道倒霉是什么滋味。嗨,人一倒霉就会眼红。我原以为你在皮埃蒙特和托斯卡纳东奔西窜的,只好干那挑夫或者导游的营生。我打心底里可怜你,就像可怜自己的孩子一样。你知道,我总是管你叫我的孩子。”
“还想说什么?”
“你得耐心,这脾气也太急了吧!”
“我是耐着性子呢。好,往下说吧。”
“突然我看见你穿过蓬佐姆门,又是带了侍童,又是坐着双轮轻便马车,穿的也是挺刮刮的一身新。好家伙!你是发现什么矿了吧?还是当了什么证券经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