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夫人,像您这样善良的灵魂当然会产生这种顾忌,但是推理又可使这种顾忌化为乌有。人类思想中不良的一面永远可以借用让·雅克·卢梭一句怪论来概括,卢梭说——您知道这句话,‘5000里外有人动动手指头,名士要人也就被杀死。’人的一生是在做这种事情上度过,人的智慧也因为这些事焦心苦虑而耗竭。您很少看到有人会莽莽撞撞地把刀插到他同类的心上,或者,为了把人从地球上消灭掉,投放刚才我们说的那么多量的砒霜。这样的举动的确是一种怪僻或愚蠢。像这样蛮干,身上流的血要热到36度,脉搏要跳到90,灵魂要越过常规。但是,我们不妨像文学的研究一样,同一个词改用温和色彩的同义词来说,假如您的行为只是为了淘汰,假如您不是卑鄙无耻地去暗杀,而只是把妨碍您的人从您的路上请出去,于是没有对抗,没有暴力,也不用制造痛苦的工具,因为痛苦变为折磨以后,受害人反而成为殉难者,而施害人则成为名副其实的刽子手。假如不用流血,不用大喊大叫,不用装腔作势,特别是不作那种既可怕又会连累人的迅雷不及掩耳这种事,那么您就能躲过人类法律的打击,因为法律说的只是‘不得扰乱社会。’这就是东方人如何行事和获得成功的秘诀,东方人稳重冷静,在这种比较重要的场合,他们对于时间问题是不大顾及的。”
“可是还有良心问题。”维尔福夫人说道,她的声音已经非常激动,似乎想叹息,但又忍住了。
“是的,”基督山说道,“是的,幸而还有良心问题,不然人也太不幸了。每一次比较狠毒的行动之后,总是良心来为我们解脱,良心会给我们提供上千个自慰自解的理由,而如何判断这些理由,那也全在我们自己了。但是,这种种理由不论多么美好,也能让我们泰然安眠,然而在法庭试图保全我们生命的时候却又是十分干瘪的了。譬如说,理查三世莎士比亚戏剧中的人物,英国国王。在其兄爱德华四世的两个孩子被谋杀后,于1483—1485年间继承王位。在除掉爱德华四世的两个孩子后,良心可能给了他极大的慰藉,他的确可以对自己说:‘这两个孩子的父亲是个荼毒生灵的暴君,他们继承了他们父亲的罪恶,但是只有我一人从他们年幼的禀性中看出来了。这两个孩子妨碍我为英国人民谋取幸福,因为他们必然会造孽于英国人民。’而麦克白斯夫人引自莎士比剧作。麦克白斯夫人为给儿子谋取王位,鼓动丈夫将国王邓肯杀死。也这样靠了她的良心而得到慰藉的,不管莎士比亚怎么说,麦克白斯夫人谋取王位不是为了她丈夫,而只是为了她儿子。啊,母爱是一种多么伟大的德行,又是一种多么强有力的动机,它可以使许多事情得到宽恕,所以,邓肯被杀之后,麦克白斯夫人如果没有她的良心给予慰藉,那她一定会是非常痛苦的。”
基督山以他特有的讥讽口吻,把这一条又一条令人心惊胆颤的箴言和令人心悸的怪论谔谔直言,维尔福夫人只是贪婪地听着。接着一片沉静之后,她开口说道:“您知道,伯爵先生,您真是个可畏的辩论家,您是透过多少有点苍白的光线来观看世界!您这样判断世界难道真的仔细到利用蒸馏器和曲颈甑进行的吧?您的话说得对,您是位大化学家,至于您给我儿子闻的,很快让他苏醒过来的那种酏剂……”
“噢,这种药不可轻用,夫人,”基督山说,“一滴可以使这垂死的孩子苏醒过来,但三滴就会使血液涌进他肺部,促使心脏剧跳,六滴就会终止呼吸,造成昏厥,比他当时的情况要严重得多,十滴则使他猝然死亡。您知道,夫人,在他冒冒失失碰那些小瓶的时候,我是怎样急忙把他拉开的呀!”
“那么,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毒药?”
“噢,我的上帝,不是的!首先,我们姑且这样说,毒药这个词似是而非,因为医学上可以用最为烈性的毒药,但只要按法使用,可又是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