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维尔福接着说道,“可怕的事不只是死亡,衰老或发疯,例如还有中风,这是一种晴天霹雳,击您而不毁您,但击完之后一切都完了。您人还是这样,但又不是您自己了。您原先像埃里厄尔莎士比亚剧作中的人物。一样可以靠近天使,而现在您只是一堆没有生气的肉,像卡立班莎士比亚剧作中的人物。一样混同于畜牲。刚才我已经对您说过,这种病用人道的话来说,就叫做中风。哪一天您想见见一位能领会您的意思,而且非常想反驳您的对手,我请您到舍下继续我们的谈话,我要领您与家父见面。家父努瓦基耶·维尔福先生是法国大革命中最激烈的雅各宾党人之一,也就是说,一位为最强有力的组织而驱驰的一世之雄。他同您一样,当然,不一定见过世界上所有的王国,但为震撼世界上一个极为强大的王国作出了贡献;他同您一样,自诩为使者,但不为上帝而为最高生灵所派遣,不代表天意而代表必然。啊,先生,大脑的一条血管破裂摧毁了这一切,不到一天,也不到一个钟头,而仅仅是一秒钟的时间。前一天,努瓦基耶先生,这位老雅各宾分子,前元老院议员,老烧炭党人还在嘲笑断头台,嘲笑大炮,嘲笑匕首;努瓦基耶先生还在玩弄革命;努瓦基耶先生还认为法国无非是一个巨大的棋盘,小卒,车,马和王后都得被吃掉,把国王将死;努瓦基耶先生还是如此可畏,然而第二天,却成了可怜的努瓦基耶先生,不能动弹的老人,听凭家中的最弱小的人物,即他的孙女瓦琅蒂娜的摆布,总之,只是一具尸体,不会说话,没有表情,不痛不痒地活着,但也只是给躯体所需要的时间,渐渐达到全部分解而已。”
“噢,先生,”基督山说道,“这种情况我已有所见也有所思。我可以算是一个医生,我与我的同行们一样,不止一次在有生命或失去生命的物质中寻找灵魂。而灵魂犹如天意,虽然存在于我心中,但不为我肉眼所见。从苏格拉底(希腊哲学家(前470—前399)。)、塞内克(拉丁作家(前60—公元39)。)、圣·奥古斯丁早期基督教哲学家(354—403)。和高卢德国医生(1758—1828)。以来上百个作家用他们的诗句或散文写下您刚才说的前后变化,我可以理解,一个父亲的痛苦会对儿子的身心变化产生很大影响。先生,既然您热情邀请我,而且也是为了表明我的谦逊,我会去府上看看这种可怕的,可能使尊府愁云密布的景象。”
“如果说上帝不曾赐我补偿,现在倒也有了补偿。虽然老人正步履艰难地走向坟墓,两个孩子却也降临人世。一个瓦琅蒂娜,我前妻勒内·圣梅朗小姐所生的女儿,一个是爱德华,蒙您相救才得以保全生命的儿子。”
“对此补偿您作何感想,先生?”基督山问道。
“我认为,先生,”维尔福回答道,“家父由于激情而迷失方向,犯下了某些过失,但不为人间法庭所知,因为这该由上帝的法庭审理。上帝只想惩罚一个人,所以只惩处了他一个人。”这时,基督山嘴上虽然挂着微笑,但在内心深处却已发出了一声怒吼,假如维尔福听到这吼声,他一定是吓得拔腿就跑。“再见,先生,”法官接着说道,他早已站起身,一直立着说话,“我向您告辞,我非常敬重您,希望在您对我更为了解的时候,我的敬重能使您感到高兴,因为我为人不庸俗,而且不是一般地不庸俗。另外,您已同维尔福夫人结下了永恒的友谊。”
伯爵鞠了一躬,然后陪维尔福走到书房门口便不再多送。维尔福走到自己马车旁,挥了挥手,走在他前边的两个仆人立即为他打开车门。在检察官走远消失不见以后,基督山从他郁闷的胸膛挤出了一丝微笑,说:“行了,行了,这样的毒药已经不少,我的心也已被灌满,现在应该来找解毒的药。”他又敲了一下铜铃,“我现在上去看夫人,”他对阿里说,“半个钟头以后准备用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