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最显眼的地方摆了一架钢琴,这是一架罗莱和布朗谢用巴西香木做的琴,虽然只是像我们现在小人国式的客厅用的琴一样大小,音箱狭窄,但是音色洪亮,包罗了全套管弦乐器的音色,用来弹贝多芬、韦伯、莫扎特、海顿、格雷特里和晓尔波拉的名作,那可以奏出如怨如诉的吟唱。另外,屋里四壁墙上,每一扇门框上方,天花板上,处处都挂着利剑、匕首、短剑、大锤、战斧,镀金的、金银丝嵌花的或者是镶嵌的一套又一套的盔甲,还有植物标本、矿石标本以及体内塞满马鬃,为那静止的飞行而展开火红色翅膀,嘴永不会闭上的鸟。显然,这屋子是阿尔贝最喜欢的地方。
然而,在约会的这一天,这位年轻人却身穿便装在底层的客厅坐镇指挥。客厅摆有一张桌子,离桌子旁不远的地方摆了一圈又宽又软的大沙发,桌上摆了各种名烟叶,从彼得堡的黄烟叶到西奈的黑烟叶,包括马里兰的、波多黎奇的、拉塔基亚叙利亚地名。的,应有尽有,盛放这些光灿灿烟叶的罐子都是荷兰人喜爱的那种带碎纹的陶瓷罐。烟叶罐边上则摆了一排香木盒子,按大小和不同品位依次摆着蒲鲁雪茄、雷加里亚雪茄、哈瓦那雪茄和马尼拉雪茄。另外,还有一只敞开的柜子,陈放着各式各样的烟斗,有德国烟斗,有土耳其长管烟斗(咬口是镶珊瑚的琥珀),有镶金的土耳其水烟筒(像蛇一般盘在一起的长长的吸管是用摩洛奇皮革卷成的),只等隐君子凭自己的喜好或一时的兴致随意选用。这种陈设,或者更确切地说,这种既凌乱又对称的布置是阿尔贝自己摆成这样的,享用现代派午宴的客人喝完咖啡之后,可以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透过飘向天花板的那一长串缭绕烟圈欣赏那些摆设。
10点差一刻的时候,一个贴身跟班走了进来。这是一个15岁的小家童,只会说英语,大家叫他约翰,阿尔贝自己的听差仅此一人。当然,平常日子府里的厨师也归阿尔贝差遣,遇到大场面,伯爵的穿号衣的仆役也过来供差使。贴身跟班名叫热尔曼,是年轻主人的心腹。他过来把手中拿着的一摞报纸放桌上,然后把一沓信交给阿尔贝。阿尔贝漫不经心地朝这一封封来信瞟了一眼,挑出两封笔迹娟秀,信封上洒过香水的信,然后拆开,相当用心地读了一遍。“这两封信是怎么送来的?”他问道。
“一封是通过邮局寄来的,一封是唐格拉夫人的听差送来的。”
“回报唐格拉夫人,我接受她的邀请,会去她的包厢的……等一下……今天你去萝萨那里走一趟,告诉她,我承蒙她邀请,歌剧院出来后就去她府上用夜宵,你再给她送六瓶花色不同的酒去,用塞浦路斯酒、泽雷斯酒和马拉加酒搭配好了,再送一桶奥斯当德比利时海港。的牡蛎……牡蛎要买博雷尔店里的,你特别要对她说清楚,这是我要用的。”
“先生什么时候用餐?”
“现在几点钟?”
“10点钟差一刻。”
“这样吧,10点半整伺候用餐。德布雷可能不得不去他部里办公了吧……再说,”阿尔贝翻了翻记事小本,“这正好是我和伯爵约定的时间,5月21日上午10点半钟。我对他的诺言并不怎么上心,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准时。对了,你知道不知道伯爵夫人起身了?”
“子爵先生想知道的话,我就去问问。”
“可以……向夫人要一箱利口酒,我那一箱已经不全了。告诉夫人,我想3点钟左右去看她,望她允许我介绍一个人和她相见。”
跟班退了出去,阿尔贝往长沙发上一靠,打开两三份报纸,看了一下剧目预告,看到上演的是歌剧而不是芭蕾舞剧,于是撅了撅嘴,接着在化妆品广告栏里找人家对他说起过的一种牙膏,但是没有找到,就把巴黎订阅最多的三份大报一份接一份地丢在一旁,一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说真的,这些报纸越来越没有意思。”
这时一辆轻便马车在门口停下,不一会跟班进来通报吕西安·德布雷来访。这是个高个子,浅头发的年轻人,脸色白皙,眼睛微微发黑,但非常自信,嘴唇扁薄冷漠,他穿一件镂金纽扣的蓝上衣,系一条白领结,胸前用一条缎带挂一只玳瑁边单片眼镜,时不时地把镜片往右眼眶上夹,不过他的眉毛和颧骨的神经都得紧张一阵才能把镜片夹紧。他走进客厅,既不微笑,也不说话,一副半官方人士的派头。
“您好,吕西安……您好!”阿尔贝说道,“啊,您这样守时,我不禁感到惊讶,我亲爱的朋友。我怎么说的?守时!我估计您是最后一个到,10点半钟才是我们约会的最后时间,可是差5分10点钟您就来了,真是奇迹!是不是碰巧贵部被推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