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想说‘多情’，但也许你会误解这个词，会不高兴。我的意思是，人类的爱心和同情心在你的身上表现得很强烈。我敢肯定，你不会长期满足于在孤寂中度过你的闲暇时间，而把你的工作时间大部分用于毫无刺激的单调劳动上。”他用强调的语气补充说，“不会满足于生活在这里，埋没在沼泽里，闭锁在大山中——而违反上帝赋予我的天性，断送上天赐予我的才能——弄得它们毫无用处。你现在听到了，我是怎样地自相矛盾的。我讲道时劝人要甘于卑微的命运，我还以替上帝效劳为名，说甘愿做砍柴工和水夫。——而我这个上帝任命的牧师，却几乎焦躁不安地发了狂。唉，习性与原则总得有个什么办法统一起来才好。”

他离开了房间，短短一个小时之内，我对他的了解比以前一个月的了解还多，但是，他还是让我迷惑不解。

随着同哥哥、家园告别的日子越来越近，黛安娜和玛丽·里弗斯也越来越忧伤和沉默了。她们都尽力装得同平常一样，但她们所要经历的悲伤却是无法克制或掩饰的。黛安娜暗示说，这次离别不同以往，就圣·约翰来说，有可能一别几年，甚至是终生。

“他会为他很久前就做出的决定而不惜牺牲一切的。”她说，“但天性中的爱心与情感却更强烈。圣·约翰看上去很文静，简，但他的体内却藏着满腔热情。你会认为他很温顺，但在某些事情上，他是宁死也不妥协的。糟糕的是，我的良心也不容我去劝他放弃他那严酷的决定。当然，我也丝毫不能为此责备他。那是正道，高尚、符合基督教精神的，但却使我心碎。”说着，眼泪涌上了她美丽的眼睛。正在做活计的玛丽埋着头。

“如今我们已没有了父亲，不久我们就要没有家，没有哥哥了。”她喃喃地说。

这时又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意外，仿佛是天意，为了证实“祸不单行”这句谚语，为了在她们的悲痛之中再加上烦恼，让你失去了眼看要到嘴边的食物。圣·约翰读着一封信走过窗口，进来了。

“我们的约翰舅舅死了。”他说。

姐妹俩似乎一愣，但既不震惊也不惊恐。在她们眼里，这消息与其说使人悲痛，倒不如说是事关重大。

“死了？”黛安娜重复说。

“是的。”

她搜索似地盯着她哥哥的脸。“还有什么？”她低声问。

“还有什么？死了。”他回答道，脸像大理石般毫无表情，“还有什么吗？嗯，什么也没有。你自己看吧。”

他把信扔到她膝头上。她扫了一眼，把它递给玛丽。玛丽默默地细看之后，又把信还给哥哥。三个人面面相觑，又都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很忧郁、凄凉的笑。

“阿门，我们还能活下去。”黛安娜终于说。

“不管怎么说，这并没使我们比以前更糟。”玛丽说。

“只是它叫人强烈地想起了本来可能会出现的景象，”里弗斯先生说，“而同实际的景况形成过于鲜明的对比。”

他折起信，把它锁进了书桌，走了出去。

好几分钟没人说话，然后黛安娜转向我。

“简，你对我们和我们的秘密会觉得奇怪，”她说，“而且觉得我们心肠太狠，对一个舅舅那样的至亲的去世都无动于衷，可是我们从没见过他，也不认识他。他是我母亲的兄弟。很久以前我父亲跟他吵了一次。我父亲正是听了他的建议才把大部分资产投进了一桩投机生意，结果毁了他。他们互相指责，一气之下分了手，从此再没和好过。我舅舅后来又投资了几桩使他兴旺的生意；他似乎积了两万英镑的财产。他一直没有结婚，除我们外也没什么近亲。另外还有一个，但也不比我们更亲。我父亲一直以为他为了弥补他的过失会把遗产留给我们。可是这封信通知我们，他已经把每一文钱都留给了另一位亲戚，只留下三十畿尼，由圣·约翰、黛安娜和玛丽·里弗斯平分，用来买三枚丧戒。他当然有权做他喜欢做的事，但听到这样的消息，我们一时总会觉得寒心。我和玛丽每人有一千镑就会认为很富有了；而对于圣·约翰来说，这样一笔钱能让他做些好事，所以也是难得的。”

作了这番解释后，这事也就搁在一边了，里弗斯先生和他的妹妹们都没有再提它。第二天我离开沼泽居去了莫尔顿。一天后，黛安娜和玛丽离开这里去了遥远的B城。一个星期后，里弗斯先生和汉娜去了牧师住宅；于是，这个古老的田庄就废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