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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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个人都望着我;但并不是不信任。我觉得他们的目光中并没有怀疑,更多是好奇,尤其是两位年轻小姐。圣·约翰的眼睛尽管表面上很明净,但在深处却深不可测。他使用它们似乎更多地是作为探索别人思想的工具,而不是作为表达自己思想的窗口;他眼神的敏锐和冷漠更多的是使对方窘迫,而不是使别人得到鼓励。

“你是说,”他问,“你孤身一人没有任何亲戚朋友吗?”

“是的。我跟任何一个活着的人都没有联系,也无权住到英国的任何一所房子里。”

“以你这个年纪,这样的处境是绝无仅有的!”

说到这儿,我看到他的目光落在我叠加在一块儿放在面前桌上的那双手上。我不知道他想从那儿探究些什么。他的话很快就解释了这种探究。

“你没结婚?你还是个姑娘吧?”

黛安娜笑了,“咳,她才不过十七八岁呢,圣·约翰。”她说。

“我快十九了;但我没结婚。没有。”

我感到脸一阵火辣辣地发热;因为一提到结婚,就勾起了种种痛苦而叫人激动的回忆。他们都看出了我的窘迫和激动。黛安娜和玛丽转过眼去不看我发红的脸,以免我难堪;可这位有点冷酷和严厉的哥哥却继续盯着我,直到他激起的不安弄得我既脸红又流泪。

“你以前住哪儿呢?”他又问。

“你太爱打听了,圣·约翰,”玛丽低声说,但他却俯过身来靠在桌上,再次用坚定、具有穿透力的目光逼我回答。

“住哪儿、和谁住在一起是我的秘密。”我简洁地回答。

“就我看来只要你愿意,你就有权不告诉圣·约翰或其他问你的人。”黛安娜说。

“不过如果我对你或你的过去一无所知,我就帮不了你,”他说,“而你是需要帮助的,是不是?”

“到目前为止,我需要帮助,而且一直在寻求帮助,先生——只求有真正的慈善家让我有个力所能及的工作,并且给我能养活我自己的酬劳,哪怕只够糊口也行。”

“我不知道我是否是个真正的慈善家,可我愿意尽我最大的力量来帮助你实现这样正当的目的。那么,首先你得告诉我你一向干什么,你能干什么呢?”

我这时已经喝完了茶。这饮料使我精神大振,就像巨人喝了酒一样;它使我衰弱的神经有了新的活力,使我能从容不迫地和这位洞察一切的年轻法官说话。

“里弗斯先生,”我转过身去对他说,像他看着我一样,坦率而毫不胆怯地看着他,“你和你的妹妹们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最伟大的人能够给他同类的帮助;你们用崇高的殷勤款待把我从死神手中解救出来,你们所施的恩惠使你们绝对有权得到我的感激,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有权要求知道我的秘密。在不损害我自己心灵的安宁——不损害我自己的以及他人的道德、人身安全的情况下,我愿意尽量告诉你们这个被你们收留的流浪者的经历。

“我是个孤儿,一个牧师的女儿。在我还不能认出我父母的时候他们就去世了。我靠别人抚养大,在一个慈善机构受的教育。我甚至可以告诉你们那个机构的名字——某某郡的劳乌德孤儿院,在那儿我当了六年学生,两年教师,你大概听说过吧,里弗斯先生?——罗伯特·布洛克赫斯特牧师是那里的总会计。”

“我听说过布洛克赫斯特先生,而且还到过那所学校。”

“我离开劳乌德去当家庭教师已经快一年了。我找到了一个好职位,非常愉快。我来这儿的四天以前被迫离开了那个地方。离开的理由我不能也不应该解释;因为解释也没有用——而且危险,听起来叫人难以置信。我没有任何过错,像你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位一样清白无辜。我很难过,而且还得难过一段时间,因为把我从那个我曾感觉像天堂的房子赶出来的灾难是离奇而可怕的。在计划出走的时候,我只注意到两点——迅速,秘密;为了做到这两点,我不得不留下我所有的一切,只拿了个小包裹,而这个包裹也因为匆忙和心神不定,我竟然忘了把它从带我到惠特克劳斯的那辆马车里拿出来。所以,我一无所有地来到这一带。我在露天睡了两夜,游荡了两天,没跨进过一户人家;这段时间里,我只有两次吃到过一点食物;就是在我饥饿、疲劳、绝望到了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你,里弗斯先生,不让我饿死在你家门口,把我收留在你家里。从那以后你的两个妹妹为我做的一切我都知道——因为在我外表在昏睡的时候并非毫无知觉——我对她们那自然、真诚而亲切的怜悯所欠的债,正如你那福音慈悲的宏大一样大。”

“现在别让她再说下去了,圣·约翰,”黛安娜趁我停顿的时候说,“她显然还不宜太激动。到沙发这儿来,坐下来吧,爱略特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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